這段情節見於原著第24、25、26三回。作者在這段情節中,詳細描述了鮑文卿與向鼎、倪霜峰等人的交往經過,滿腔熱忱地塑造了鮑文卿這樣一個心地善良、熱心助人、知分守禮的下層人物形象。
作者對自己所看重的人物,總是精心設計其出場。對鮑文卿的出場,作者是這樣安排的:崔按察司已決定參處向鼎,便「叫幕客敘了揭帖稿,取來自己燈下細看」,正在猶豫不決時,卻見燈燭影裡「一個人雙膝跪下」,「原來是他門下一個戲子,叫做鮑文卿」。
向鼎的被參,其實也是冤案。在前文有關牛浦郎的情節中,作者已借三件官司描寫了向鼎的辦案精明、斷案公正,即使是牛布衣之事,也只能算是無頭官司,所以向鼎才含糊結案。因此在向鼎竟因此事獲罪時,讀者都會感到不平,而鮑文卿於此時出場救助向鼎,則必定會贏得讀者好感。
從情節上看,向鼎被參,似乎已成定局,因為揭帖稿已經寫好,如果上呈了,向鼎肯定會被革職。這時鮑文卿求情,按察司又准其所請,這就使情節向另一面發展,顯得曲折多變。
此外,這樣的出場還充分顯示了鮑文卿的性格特徵。聽到要參處向知縣,他馬上雙膝跪下,向崔按察說道:「方纔小的看見大老爺要參處的這位是安東縣向老爺,這向老爺小的也不曾認得,但……這老爺是個大才子、大名士,如今二十多年了,才做得一個知縣,好不可憐! 而今又要因這事參處了。況他這件事,也還是敬重斯文的意思,不知可以求得大老爺免了他的參處麼?」鮑文卿雖不認識向鼎,但他知道向鼎是個「才子」、「名士」,便起相救之心,所以崔按察才說他「倒有愛惜人才的念頭」。封建社會中戲子不可干政,鮑文卿平時雖恪守朝廷體統,但為了救向鼎,卻立即雙膝跪下求情,這更說明了他的俠骨熱腸;而崔按察本是「太監的侄兒,蔭襲出身」,不懂什麼「朝廷體統」,便同意所請,吩咐幕賓:「這安東縣不要參了。」
這位崔按察司不想掩沒鮑文卿救助向鼎之情,便「差了一個衙役,拿著書子,把鮑文卿送到安東縣」,想讓向鼎謝鮑文卿「幾百兩銀子,回家做個本錢」。這才引出鮑文卿與向鼎的一段交往。
來到安東縣,向知縣把書子拆開一看,大驚,忙叫開宅門,請這位鮑師父進來,而鮑文卿則是「走進宅門,雙膝跪下,便叩老爺的頭,跪在地下請老爺的安」,絲毫不以恩人自居,禮數十分周到;向知縣雙手來扶,要同他敘禮,他「再三不肯」;向知縣拉他,他斷然不敢坐,並說:「這個關係朝廷體統,小的斷然不敢。」只是「立著垂手回了幾句話,退到廊下去了」;向知縣托家裡親戚來陪他,他也「斷不敢當」,只有到了管家房裡,「他才歡喜了」、「有說有笑」;後來向鼎送他五百兩銀子,他也「一厘也不敢收」。這段描寫,集中體現鮑文卿的知分守禮、恪守規矩。在封建社會裡,有所謂的「賤輩」即倡優皂隸,不但地位低下,受人歧視,而且不允許參加科舉考試,演戲的便是所謂的「優」。所以,鮑文卿再三說「小的是何等人」、「小的乃是賤人」,決不肯和官府平起平坐。而向鼎則知恩必報,先是以禮相待,絕不肯因鮑文卿是所謂的「賤輩」便輕視他,後來又設酒席親自招待他,可鮑文卿就是不肯,他便「把酒席發了下去,叫管家陪他吃了」,最後還「封了五百兩銀子謝他」。他這樣做並不僅僅因鮑文卿「是上司衙門裡的人」,更因為他覺得鮑文卿這個人非同尋常,身雖下賤,卻敬重斯文;於人有恩,卻不望人報。鮑文卿這種表現在當時社會中也不為一般人所理解,例如崔按察就「說他是個呆子」,而向鼎卻因此才格外敬重他,這正反映了向鼎的為人也不同凡輩。
鮑文卿不但救助即將被參的知縣向鼎,還盡心盡意地救濟倪霜峰的貧困。鮑文卿初遇倪老爹時,只見他「頭戴破氈帽,身穿一件破黑綢直裰,腳下一雙爛紅鞋,花白鬍鬚,約有六十多歲的光景」,明顯是一個窮困潦倒之人。但鮑文卿卻不以衣帽取人,對他禮數周到,請他到家裡來修樂器。吃過午飯後,到下午請他到酒樓上坐坐。吃酒時,鮑文卿問道:「我看老爹像個斯文人,因甚做這修補樂器的事?」誰知這一問卻使倪霜峰不禁傾訴出滿腔酸苦。鮑文卿意識到他必有隱痛,便耐心相勸:「老爹,你有甚心事,不妨和在下說,我或者可以替你分憂。」並再三強調:「我是何等之人,敢笑老爹;老爹只管說。」倪老爹被他這一番熱誠「逼急了」,只得告訴他:「那四個兒子,我都因為沒有吃用,把他們賣在他州外府去了!」聽到這裡,鮑文卿「忍不住的眼裡流下淚來」。當倪霜峰說剩下的一個小兒子將來也要賣時,他又馬上想幫忙撫養,但又顧慮到自己的身份,所以欲說又止、吞吞吐吐,但最後同情之心勝過所謂的「安分」,「大膽」地說:「你老人家若肯不棄賤行,把這小令郎過繼與我,我照樣送過二十兩銀子給老爹,我撫養他成人。」此舉足見其相助之熱忱。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其子過繼以後,「平日逢時遇節」,仍然「可以到老爹家裡來,後來老爹事體好了,依舊把他送還老爹」。這哪像是過繼,簡直就是幫倪霜峰撫養兒子並周濟他本人了。果然,倪廷璽過繼來以後,鮑文卿並「不肯叫他學戲」,而是「送他讀了兩年書」; 倪霜峰去世後,「鮑文卿又拿出幾十兩銀子來替他料理後事,自己去一連哭了幾場,依舊叫兒子去披麻帶孝」。如此對待倪霜峰,充分顯示了鮑文卿誠心助人的古道熱腸。
鮑文卿的善良、熱誠、安分的性格,不但於救助別人時可見,就是在接受別人幫助時也時時顯露。向鼎升任安慶知府後讓他們父子去安慶。路上,同行的兩個書辦想用五百兩銀子讓他向向知府說情,鮑文卿拒絕道:「……須是骨頭裡掙出來的錢做得肉! ……你們伏侍太老爺,凡事不可壞了太老爺清名,也要各人保著自己的身家性命。」這幾句話,雖然很樸實,但義正辭嚴,說得兩個書辦「毛骨悚然」。
到安慶後,向知府對他極其優待,但他卻從不以曾救助過向鼎自居而處處伸手:向鼎為其子娶媳,他則「知感不盡」;向鼎請他去巡場查號,他忠於職守。向鼎卻也知恩必報,處處照顧他,他生病以後,向鼎送一千兩銀子讓他回家休養;再次路過南京時,又馬上便去看望他,誰知他卻已病逝,向鼎「一直走到柩前,叫道:『老友文卿』,慟哭了一場」,又送銀一百兩作為助喪之費。凡此,都表現了鮑文卿與向鼎兩人的深厚情誼。
在匡超人忘恩負義、牛浦郎冒名行騙之後,作者卻塑造出鮑文卿這樣一個熱心助人、正直守分的形象,這無疑具有強烈的對比作用。雖然鮑文卿的形象並不如匡超人、牛浦郎那樣鮮明生動,但這卻是作者真實思想的流露。作者憤慨於當時上層人物的卑鄙行徑,道德敗壞,廉恥喪盡。所以極力表彰鮑文卿這個卑賤人物的德行;同時也讚揚了以鮑文卿為風塵知己的向鼎。向鼎就是吳敬梓心目中的理想人物,他和鮑文卿交往具有平等的人與人的相互尊重的高貴品格。自然,鮑文卿的古道熱腸雖值得肯定,但他的恪守尊卑則不足讚揚。但吳敬梓對這個人物的刻畫卻是符合那個時代的卑下人物的性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