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江吟
【唐·白居易】
一道殘陽鋪水中,
半江瑟瑟半江紅。
可憐九月初三夜,
露似真珠月似弓。
在講這首詩之前,想講一下劉禹錫的《浪淘沙·其七》:
八月濤聲吼地來,頭高數丈觸山回。
須臾卻入海門去,捲起沙堆似雪堆。
這是壯美的錢塘濤。全詩只客觀呈現,不主觀抒情,把感受、感歎、感慨留給讀者自己去抒發。聽到潮聲「吼地來」有什麼感受?看到潮頭「觸山回」有什麼感歎?發現潮水「須臾」「卻入海」有什麼感慨?發現潮水過後留下的沙堆「似堆雪」是怎樣的驚奇?詩人隻字不提。為什麼?有一句話,叫作「讓力量去證明力量」。詩人劉禹錫深諳此理。
與劉禹錫筆下八月的錢塘濤的壯美相比,白居易筆下九月初三的暮江則是優美。
已接近地平線的夕陽斜映在江面上,就像紅色的絲綢鋪展開來。細細觀看,江面的這半邊是深紅,那邊半邊卻是碧綠(「瑟瑟」指水碧綠色)。正沉浸於這新奇的景色,江水之中竟又緩緩升起一彎如弓的新月,緩過神來,發現周邊的綠草尖上掛滿了珍珠般晶瑩透亮的露珠。
自然實在是神奇啊!當你捕捉到了它的神奇,並用最妥貼的語言記錄下來,那就是神奇的詩。
像這首詩,詩人捕捉到了宏闊靜穆與高遠明潔的「暮江」的神奇,然後用「殘陽鋪水」「半江瑟瑟」「半江紅」「露似真珠」「月似弓」這五種拆開來看很尋常,而統一於一體卻極妥帖的尋常之語,完美地呈現出宏闊靜穆、高遠明潔的「暮江」神奇。
難怪詩人要用「可憐」這樣極直白的語言來抒胸臆了,九月初三的夜色真是可愛至極!在我的閱讀感覺中,這「可憐」二字,是可與李白的「噫吁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相提並論的。
人們常說詩不宜直接抒情,但絕不是說抒情不好。詩其實也不怕直抒胸臆,恰當語境中的真情告白,是詩的重要組成;詩怕的是裝腔作勢,你裝得越像,詩離你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