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1057年—1121年),字美成,號清真居士,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北宋文學家,宋詞「婉約派」的代表詞人之一。作品在婉約詞人中長期被尊為「正宗」。舊時詞論稱他為「詞家之冠」或「詞中老杜」,是公認「負一代詞名」的詞人,在宋代影響甚大。有《清真居士集》,已佚,今存《片玉集》。那麼下面本站小編就為大家帶來周邦彥的《西河·金陵懷古》,一起來看看吧!
西河·金陵懷古
周邦彥 〔宋代〕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
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餘舊跡郁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
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
詞作上片寫金陵的地理形勢。開首即以讚美的口吻稱之「佳麗地」。「南朝盛事」,點出南京古來即有盛名,扣題。起二句為總括。「南朝」,指從公元420年劉裕代晉到580年陳亡,建都建康(金陵)的宋、齊、梁、陳等朝代。以「誰記」提起,加以強調:「南朝盛事」已隨流水逝去,人們早已將它遺忘了。
「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可是,金陵的山川形勝卻依然如故。這兩句主要寫山,水為陪襯,描繪出金陵獨特的地理形勢一群山環抱,聳起的山峰,隔江對峙;且以美人頭上的「髻鬟」形容山巒,以「清字形容江水,不僅形象,而且顯示出金陵山清水秀的美好景色。如今,舊時王朝的都城,卻「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當年「豪華競逐」的金陵,而如今卻是座「孤城」,潮水的拍擊聲正反襯出環境的寂靜冷漠,天際的風帆給人一種空曠落寞之感。詞人通過景物描繪,極力渲染這些歷史遺跡的冷落,正在被遺忘,與上文「誰記」相應,抒發了深沉的懷古之情。
詞作中片寫金陵的古跡。開首以景出,「斷崖樹,猶倒倚」,著一「猶」宇,強調景色依然,使眼前實景,帶上歷史色彩,下面又追加一句「莫愁艇子曾系」。這裡化用了古樂府《莫愁樂》:「莫愁在何處?住在石城西,艇子打兩槳,催送莫愁來」,點出古跡。接下繼續寫景,「空餘舊跡郁蒼蒼,霧沉半壘」。「郁蒼蒼」,謂雲霧很濃,望去一片蒼青色,埋沒了半邊城的營壘。結尾二句點明時間是「夜深」,地點在「賞心亭」,即夜深時分,詞人仍站在賞心亭上,觀覽莫愁湖和秦淮河的景色,不禁發出景物依然而人事已非的喟歎。這兩句起到束上啟下的作用,即上面所描繪的景色,皆是由此觀覽到的,又引出下片懷古的感慨。
詞作下片,寫眼前景物。「酒旗戲鼓甚處市」,這是詞人眼前見到的景色:酒樓、戲館,一派熱鬧景色,不禁發出「甚處市」問語,這是何處的繁華市面呢?前面兩片所寫多是景物依舊,而人事已非,這裡則寫連景物也變了。當然,酒樓、戲館並非純自然景色,而是包含人事在內的。這情況引起詞人的猜想。「想依稀、王謝鄰里。」是說這些酒樓戲館所在地,彷彿是當年王、謝兩家比鄰而居的烏衣巷,也就是說,貴族住的烏衣巷如今換了主人。至此,詞人不禁產生人世滄桑之感,於是結尾發出「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的興亡慨歎。燕子是不知人事變遷的,依然飛進往年棲息過的高門大宅,而今已成為尋常百姓家的房舍。然而詞人看到夕陽餘暉中成對的燕子,卻認為它們有知,且正在議論興亡大事!這當然是詞人內心的興亡之感賦予了燕子而已。這片從眼前景物引起對金陵古都朝代更替的無限興亡之感,從而表達出詠史的題意。
本篇為詠金陵舊跡,感慨歷史興亡的名作。上片總寫金陵形勝,境界曠遠,雄壯中蘊含落寞。「寂寞」二字透出歷史變遷,人亡物移,故國繁榮與孤城幽寂的荒涼。中片糅合當地傳說,扣緊金陵景觀抒發物是人非之感,「斷崖」「舊蹤」「霧沉」等為景物塗上了一種蒼茫的色調。下片以何處尋得當年「酒旗戲鼓」的繁華街市的感歎發端,側重寫「王謝鄰里」的豪門舊跡難以尋覓,只可依稀辨識,抒發人世滄桑之思。燕子相對說興亡於斜陽之中,意像極巧,感傷殊深。全詞強化了景物描寫的清峭、冷寂而又悲壯、蒼涼之情韻,境界開闊,內蘊深遠。
宋代以來,曾經先後出現了一些懷古名篇:從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懷古》到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以至周邦彥這首《西河·佳麗地》;從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到姜夔的《揚州慢》,可以說各有千秋,難分軒輊。這些作品,有的是以突兀見長,有的是以綿密取勝;介於突兀和綿密之間的是這首《西河》。它從時間上說是斷續交織,從空間上來說,是疏密相間。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上片,只是潑墨畫似的寫了「江山如畫」,下片集中寫了周瑜,一氣貫注,如同駿馬駐坡,純屬粗線條的勾勒。姜夔的《揚州慢》,側重於主觀感受的深微描繪。筆墨之間,隱約可以聽到淒清的號角聲和感受到隨著號角聲傳來的寒意而伴著寒意的角聲,偏又是在一個兵荒馬亂後的蕭條古城中吹徹。這些都說明作者牢牢扣緊了寓有深意的景物,進行密密層層的渲染。至於周邦彥的這首詞,似乎介於潑墨寫意與工筆細描之間。如:詞的上片以疏為主。詞人放眼江山,對作為「佳麗地」的「故國」金陵做了一個全面的鳥瞰,描繪了江上有山峰夾峙和江心有怒濤洶湧的雄偉形勢。第二部分以密為主。在上片基礎上做了進一步的勾勒:從前面圍繞「故國」的山峰,引出了後面的「斷崖樹」,以至想像中的「莫愁艇子」;從前面的「清江」,引出後面的「淮水」;再從前面的「孤城」,引出後面的霧中「半壘」和月下「女牆」。這就好比電影鏡頭,緩緩而來的不再是遠景全景,而是中景和近景了。下片,畫面突出的是特寫鏡頭:一幀飛入尋常百姓家的燕子呢喃圖。小小飛禽的對話,可以說刻畫入微,密而又密。「相對」,可能指燕子與燕子相對,也可能指詩人與燕子相對,完全可以聽憑讀者用想像來補充。儘管它們的呢喃本無深意,然而在詩人聽來看來,卻為它們的「不知何世」而倍增興亡之感。「疏」利於「寫大景」(王夫之《姜齋詩話》卷二),寫出高情遠意;「密」利於畫龍點晴,寫出「小景」,寫出事物的不同於一般的特徵。傑出的懷古詞一般都是能做到「大」「小」結合、「疏」「密」相兼的,這首《西河》更為突出。總體來說,周邦彥這首懷古詞,藝術技巧極其精湛,比起他的大量送別、懷人之作,的確別具一格;特別是寓悲壯情懷於空曠境界之中,並使壯美和優美相結合,確是懷古詞中一篇別具匠心的佳作。
此外,周邦彥的《西河》與其他懷古之作不同的是,並不正面觸及巨大的歷史事變,不著絲毫議論,而只是通過有韻味的情景鋪寫,形象地抒發作者的滄桑之感,使人觸景生情,見微知著。懷古之作,總要描寫標誌著滄桑之變的景物,王安石的懷古是從當前的「千里澄江」和「彩舟雲淡」——故國的風景宜人,過渡到昔日的「豪華競逐」。蘇軾的懷古則從眼底的「大江東去」,寫到古代有關三國赤壁戰時的「多少豪傑」,再聯想到當前自己的壯志成虛,年華已逝。但這些都不像周邦彥詞通篇寫景,以景物描繪的逶迤曲折為線索,從頭到尾把一切情語完全熔鑄於景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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