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日自馱樸〔取道至太平。〕西南行一里,有石垣東起江岸,西屬於山,是為左州、崇善分界。由垣出,循山溯江南行,三里,越一涸澗,又四里為新鋪,數家之聚。江流從正南來,陸路遂西南轉。
四里,復過一涸澗,澗底多石,上有崩橋,曰沖登橋。其內有堡。
從此南上,盤陟岡阜三里,復與江遇。其上有營房數家,曰崩勘。又南五里,轉一山嘴,其後山中有村曰馱竺。
盤其東垂,乃循山南西向行,於是回崖聯蹁,上壁甚峻拔,下石甚玲瓏。二里,路南復突一危峰,遂入山夾。
盤之而西又一里,轉南二里,登媚娘山。其處峰巒四合,中懸一土阜為脊。越之而南下,東南三里,路側有窞dan深坑一圓,名龍井。下墜五六丈,四圍大徑三丈,俱純石環壁。墜空綴磴而下,下底甚平,東北裂一門,透門以入,其內水聲潺潺,路遂昏黑。踐崖捫隙,其下忽深不可測。久之,光漸啟,回見所入處,一石柱細若碧筍,中懸其間,上下連屬,旁有石板平庋guǐ置放,薄若片雲,聲若戛jia擊金樹。至其洞,雖不甚宏而奇妙,得之路旁,亦異也。其上有一亭,將就圮。〔自馱樸陸行至太平,輒見岡陀盤旋,四環中墜,深者為井,淺者為田,上下異穴,彼此共窞。蓋他處水皆轉峽出,必有一洩水門,惟此地明洩澗甚少,水皆從地中透去,竅之直墜者,下陷無底;旁通者,則底平可植五稼即五穀,泛指糧食作物。路旁大抵皆是。惟龍井下陷猶有底,故得墜玩焉。〕
由此西南出山,又四里,而江自壺關東垂北向而至。溯之復南二里,升陟岡阜又二里,抵壺關。關內舊惟守關第捨四、五間,今有菜齋老和尚建映霞庵於左,又蓋茶亭於後。余以下午抵庵,遂留憩於中。菜齋,北人,年六十一歲,參訪已遍海內。所食惟淡菜二盂,不用粒米,見此地荒落,特建庵接眾,憩食於庵者數十人,雖久而不靳焉。菜齋法名如喜,徒名海潤。
壺關在太平郡今崇左縣城北一里餘。麗江西自龍州來,抵關之西,折而南,繞城南,東轉而北,復抵關之東,乃東北流去。關之東西,正當水之束處,若壺之項,相距不及一里。
屬而垣之,設關於中,為北門鎖鑰。其南江流回曲間,若壺之腹,則郡城倚焉。城中縱橫相距亦各一里,東西南三面俱瀕於江。城中居捨荒落,千戶所門俱以茅蓋。城外惟東北有民店闤闠huanhui環繞,余俱一望荒茅舍而已。
青蓮山在郡城北二十餘里,〔重巒北障天半。其支南向,東下者即媚娘嶺,西下為〕碧雲洞。
〔洞〕在壺關正西二里,青蓮山南下之支也。
〔石峰突兀,洞穿峰半,門東向。先從北麓上三折阪,東向透石隙曰天門,得平台焉。洞門嶼其上。門狹而高,內南轉,空闊深暗,上透山頂,引光一線空濛下。光下有大士龕,北向,中坐像,後有窞深陷,炬燭之沉黑;又一穴南去,不知其底。此下層也。其上層隔窞之南,復闢為門;門前列雙柱,上平庋兩盆曰「寶盆」。先出大士像右壁,穿小穴南下窞側,由雙柱中抵寶盆下。透門入,始頗隘;連進門兩重,漸轉東上,則穹然高張,天光下進,一門南向出為通天竅。歷級上,出洞門外,亦有台甚平,下瞰平壑,與東向門無異。由大士像左壁西穿小穴曲折入,兩壁狹轉,下伏為隘門;透門進,忽上盤如覆鍾;凡進四門,連盤而上者,亦四五處,乃出。於大士像左壁稍北,又西穿小穴,漸北轉,則岈然中通,山影平透,裂一門北向,號曰盤龍窟。此洞中勝也。北門外,崖石橫帶山腰,東達天門,西抵一飛崖下,上覆下嵌。崖不甚高,上下俱絕壁,中虛而橫帶者,合平廊復榭,無愧「群峰獻翠」名。北瞰深塢,重巒前拱,較東南二台,又作一觀。由崖東攀石萼西望,峰頂蓮瓣錯落,中有一石,東剜空明,為蔓深石削,不得攀接。仍從盤龍窟入,出東台,仰眺洞南,峰裂岐崖,迴環一峽。乃攀枝援隙上,直歷峽峰攢合中,復有東向洞,內皆聳石攢空,隙裂淵墜,削不受趾,俯瞰莫窺其底,石塊投之,聲歷歷不休,下即大士龕中承受墜光處也。至此洞外勝始盡。〕此洞向無其名,萬曆癸丑參戎顧鳳翔開道疊磴,名之曰碧雲,為麗江勝第一。
顧乃華亭人,松江縣人。
白雲巖在壺關正東四里,路由郡城東渡江,是為歸龍村峒今作歸垅。在江東岸,太平隔江即江州屬。是村昔有怪出沒江譚,為害江州、太平,人俱莫能制,而思明獨來時而殺之,其害乃息。
故江州以此一峒思明,為思明屬,今此峒東南北三面俱屆江州,而西抵於江,為太平府,近太平城者惟此一村,而又遠屬思明,亦用異也。
石門塘在壺關外東北半里。
老虎巖在壺關內西南半里。
銅鼓在郡城內城隍廟,為馬伏波遺物,聲如吼虎,而狀甚異。
聞制府各道亦有一二,皆得之地中者。土人甚重之,間有掘得,價易百牛。
初五日晨餐後,即獨渡歸龍,共四里,西循白雲巖。
荒坡草塞,沒頂蒙面,上既不堪眺望,下復有芒草攢入襪褲間,舉足針刺,頃刻不可忍,數步除襪解褲,搜刷淨盡,甫再舉足,復仍前矣。已有一小水自東南峽中出,北瀠巖前,上覆籐蔓,下踔江泥,揭涉甚艱。過溪,抵巖下。
〔穹崖高展,下削如屏,色瑩潔逾玉。
崖南峭壁半列洞四、五,大小不一,皆西向。南面一洞較大,下覆疊一洞,不甚深昧,而上洞中空外削,望之窈窕,竟不得攀憩。再南半里,有洞甚大,亦西向,前俱大石交支。從石隙透門入,窪敞可容三百人,內無旁通竇。洞北有小徑,東上山夾,兩旁削石並聳。攀級而登,逾山坳南,亦有窪下陷,木翳不能窺其涘si水邊。
其北更聳層峰,西瞰江流城堞,俱在足底。再北直出白雲巖頂,其坳中窪窞雖多,然〕棘籐蒙密,既不得路,復無可詢,往返徘徊,日遂過午,〔終不能下通巖半洞也。此處巖洞特苦道路蕪阻,若能巖外懸梯,或疊磴中竇,其委曲奇勝,當更居碧雲上。〕仍西二里,出歸龍,南溯江岸三里,抵金櫃、將軍兩山之間。
〔金櫃瞰江峙,崖洞中空,大容數百人。茅棘湮阨ai險要〕,竟金櫃山巖洞不得,三周其北東南三面,又兩越其巔,〔對矚江城,若晰鬚眉於鏡中。東即將軍山,片崖立峰頭迎江,有干城設防之城赳赳勢。環郡四眺,峰之特聳者此為最。〕下候東關渡舟,已暮不復來,腹餒甚。已望見北有一舟東渡,乃隨江躡石一里,抵其處,其舟亦西還。遷延久之,得一漁舟,渡江而西。見有賣蕉者,不及覓飯,即買蕉十餘枚啖之。亟趨壺關,山雨忽來,暮色亦至。
初六日餘以歸順、南丹二道未決,余欲走歸順至富州,眾勸須由南丹至貴州,蓋貴州遠而富州近,貴州可行而歸順為高平夷所阻也。
趨班氏神廟求籤決之。
廟在大西門外,臨江。
其神在郡極著靈異,家屍而戶祝之〔每家都祭祀〕,有司之蒞其境,靡不嚴事焉。
求籤畢,有儒生數人賽祭祀廟中,余為詢歸順道。一年長者輒欲為余作書,畀土司之相識者。余問其姓字,乃滕肯堂也。名祚昌。其中最年少者,為其子滕賓王。
名佐。居城中千戶所前。余乃期造其家,遂還飯於映霞庵。攜火炬出壺關,西溯江岸,一里抵演武場北,又西一里,探碧雲洞,出入迴環者數四,還抵映霞。見日色甫下午,度滕已歸,仍入城叩其堂。滕君一見傾蓋,即為留酌。
其酒頗佳,略似京口,其茶則松蘿之下者,皆此中所無也。
坐中滕君為言:「欲從歸順行,須得參戎一馬符方妙。明晨何不同小兒一叩之乎?」余謝不敏。
滕曰:「無已,作一書可乎?」余頷之。期明日以書往,乃別而返壺關。
初七日雨色霏霏,釀寒殊甚。菜齋師見余衣單,為解裌衣衣我。始可出而見風。晨餐後,滕君來。既別,余作畀參戎書。飯而抵其家,則滕自壺關別後,即下舟與乃郎他棹,將暮未返,雨色復來,余不能待而返壺關。雨少止,西覓老虎巖,墜窪穿莽,終不可得。
初八日餘再抵滕,以參戎書畀之。參戎姓章,名易,為會稽今之紹興人。其有名正宸者,合在戶科,為辛未年家。滕復留飯,網魚於池,池在門前。魚有大小二種,大者乃白鰱,小者為鯰魚。鯰魚味淡而不腥。問所謂「香魚」,無有也。
剖柑於樹,其柑如香櫞,瓤白而皮不厚,片剖而共食之,瓤與皮俱甘香,異眾柑。
因為罄其生平。
滕君少年廩lǐn,領取官糧於學宮。
其人昂藏有俠骨,夙與中表謝孝廉有隙。
謝死,其家以毒誣滕,籐求檢以白其誣,謝遂大窘。時孝廉之弟為南寧司李掾,而孝廉之房考(即房考官)趙,為閔漳州人,方當道,竟羅織於憲訪,且中以訕府道、毆衛所諸(莫)須有事,遂被黜戌欽州。未幾歸,復為有司齮齕(yǐhě)中傷不已,雄心竟大耗,而鬚鬢俱皤然矣。
其乃郎亦青年游泮,為此中錚錚出穎者,此中亦共以白眉推之。
且謂余何不暫館於此,則學宮諸友俱有束脩即讀書人的薪奉之奉,可為道路資。余復謝不敏。透出壺關,已薄暮矣。有僧自南寧崇善寺來,言靜聞以前月廿八子時回首指逝世,是僧親為下火而來。其死離余別時才五日,雲白竟不為置棺,不知所留銀錢並衣篋俱何人干沒也?為之哀悼,終夜不寐。
初九日午飯後,再入城候所進參戎書。而滕氏父子猶欲集眾留余館此,故不為即進。
其書立為一初貢方姓者拆。
書初錄,展轉攜去,久索而後得之。乃復緘之,囑其速進,必不能留此也。
初十日晨餐後出遊石門。上午抵滕君處,坐甫定,滕賓王持參戎招余柬來,余謝之。已參府中軍唐玉屏名尚珠,全州人。
以馬牌相畀。余為造門投刺,還飯於滕。雨竟不止,是夕遂宿於滕館。
十一日雨。食息於滕。
十二日雨。
食息於滕。迨暮,雨少止,乃別,抵壺關映霞庵。是夜夜雨彌甚。
十三日阻雨壺關。
十四日仍為雨阻。余欲往馱樸招顧行,路濘草濕,故棲遲不前。
十五日雨如故。有遠僧三人自壺關往馱樸,始得寄字顧行,命其倩夫以行李至郡。
十六日夜雨彌甚,達旦不休。余引被蒙首而睡,庵僧呼飯乃起。飯後天色倏shū忽然開,日中逗影,余乃散步關前,而顧行至矣。異方兩地,又已十餘日,見之躍然。即促站騎覓挑夫,期以十八日行。
十七日早寒甚,起看天光欲曙未曙,而煥赤騰丹,朦朧隱耀,疑為朝華,復恐雨征,以寒甚,仍引被臥。既而碧天如洗,旭日皎潔,乃起而飯。入別滕君,父子俱出,復歸飯映霞。抵晚入候,適滕君歸,留余少酌,且為作各土州書,計中夜乃完。余別之,返宿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