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寅(公元1638年)三月二十七日自南丹北鄙笆bā歹村,易騎入重山中,漸履無人之境。五里,逾山界嶺。南丹下司界。又北一里,逾石隘,是為艱坪嶺。其石極嵯峨,其樹極蒙密,其路極崎嶇,黔、粵之界,以此而分,南北之水,亦由此而別。然其水亦俱下都泥,則石隘之脊,乃自東而西度,盡於巴鵝之境,而多靈大脊猶在其東也。北下一里,就峽西行,一里,始有田塍,又半里,峽轉北,塢始大開。又北一里,有村在西塢中,曰由彝。此中諸塢,四面皆高,不知水從何出。然由彝村南石壁下,有洞東向,細流自畦中淙淙入,透山西而去,固知大脊猶在東也。至此南丹差騎辭去。由彝人始許夫騎,久乃不至,促久之,止以二夫負擔去。余獨坐其欄,從午至暮,始得騎。西北二里,至山寨,則寨人已送擔亦前去。乃由其東上嶺,越脊北下一里,行壑he中。又北一里,再越嶺脊,下行峽中。壑圓而峽長,南北向皆有脊中亙,無洩水之隙,而北亙之脊,石齒如鋸,橫鋒堅鍔,莫可投足。時已昏暮,躍馬而下,此騎真堪托死生也。越脊,直墜峽底,逾所上數倍,姑知前之圓壑長峽,猶在半山也。峽底有流,從南脊下溢,遂滔滔成流。
隨之西向行,共里許,有村在南山麓,擔夫已換去。又騎而西半里,擔夫又已去。蓋村人恐余止其家,故函換之行,而又無騎換,騎夫不肯前,余強之暗行摸黑走路。西北半里,有溪自東而西,橫堰其中,左右淵深,由堰上北度,馬蹄得得,險甚。又西轉過一村,半里,由村西而北向逾嶺,始與雙擔同行,暗中呼聲相屬,不辨其為石為影也。
共二上二下,遂行田塍間。
共五里,過一寨,排門人,居人頗盛。半里,復排一門出,又行田塍中。一里半,叩門入舊司,門以內茅舍俱閉,莫為啟。久之,守一啟戶者,無茅無飯而臥。
上、下二司者,即豐寧司也。瀕南界者,分為下司,與南丹接壤。
二司皆楊姓兄弟也,而不相睦。
今上司為楊柚,強而有制,道路開治,盜賊屏息。下司為楊國賢,地亂不能轄,民皆剽掠,三里之內,靡非賊窟。其東有七榜之地,地寬而渥wo優厚,桀贅指世風不太平尤甚,其叔楊雲道,聚眾其中為亂首,人莫敢入。
舊司者,下司昔日司治也,為上司所破,國賢移居寨上。
寨在南山麓,與舊司南北相對,中隔一塢,然亦無奇險也。
二十八日平明起,雨霏霏下。余令隨夫以鹽易米而炊。余以刺索夫於南寨,國賢避不出,託言與上司不合,不敢發夫。止許護送者兩三人送出境。餘飯而待之,送者亦不至,乃雇夫分肩行李,從舊司北向逾嶺行。共三里餘,下至餓鬼橋,有小水自東北注西南,小石樑跨其上,御人者攔路搶劫的人每每橫行於此。又北二里,逾嶺,已為上司界。下嶺二里,有村在西塢,而路東有楓木樹對之。
又東北逾嶺二里,有村在東塢,其前環山為壑,中窪為田。村倚東峰,有石崖當村後;路循西嶺,與村隔壟相向,始敢對之息肩。又西北逾嶺二里,轉而西向行,於是峽大開,南北相向,南山下村居甚稠,北山則大路倚之。西行五里,路復西北逾嶺。蓋此地大山在東北,路俱緣其西南上,雖有升降,然俱上多下少,逶迤以升者也。又西北二里,逾嶺。路北有峰,回亙層疊,儼若天盤龍髻。
崖半有洞,門西向,數十家倚之。
路乃北轉,又一里,越其西岡北向下。
西岡者,大山分支西突為盤髻峰,其下橫岡西度者也。
西岡之北,山又東西排闥。
北望西界山,一圓石高插峰頭,矗然倚天之柱,其北石崖回沓,即上司治所托也;東界土山,即路所循而行者。共北五里,路與西界矗柱對。又北二里,忽山雨大至。擔夫停擔,各牽笠蔽雨,余持傘亦蔽一挑。
忽有四人持鏢負弩,懸劍橐gāo箭囊矢,自後奔突而至。兩人趨余傘下,一人趨顧僕傘下,一人趨擔夫笠下,皆勇壯凶獰,似避雨,又似夾持。余甚恐。問余何往,余對以都勻。
問余求煙,余對以不用。
久之。
雨不止而勢少殺,余曰:「可行矣。」其人亦曰:「可去。」余以為將同往而前者,及余行而彼復止。余益知其必非良人,然入其吻而不下嚥,其心猶良也。更北半里,轉而西又一里餘,有營當兩界夾中阜上,壁壘新整。由其下又西一里,入上司南門,有土垣環繞,門內即宿鋪。
江西人。
自下司至此,居捨中各半土半欄。
時雨過街濕,余乘濕履,遂由街北轉而西,有巨塘匯其內,西築堤為堰,甃zhou井壁為馳道甚整。
又北半里,直抵囤山堡壘東麓,北向入一門。有石罅一縷在東麓下,當其盡處,鑿孔如盂,深尺許,可貯水一鬥。囤上下人俱以盎候而酌之,謂其水甘冽,迥異他水。余酌而嘗之,果不虛也。由此循囤麓轉入北峽,峽中居人甚多,皆頭目之為心膂lǔ親信得力的人寄者;又編竹架囤於峽中,分行貯粟焉。由北陝西向行,已入囤後,有脊自西北連屬於囤,乃囤之結蒂處也。脊東峽中,有洞倚囤麓,其門北向,甚隘而深。有二人將上囤,余問:「此洞深否?」云:「其洞不深。上至囤半,有大洞頗深而有水,須以炬入。」由下仰眺,囤上居捨纍纍,惟司官所居三四層,皆以瓦覆,以堊e白色土飾。
囤險而居整,反出南丹上也。
余乃隨其人拾級上囤,其級甚峻,而甃zhou鑿開整。竭撅而上,共半里,折而東,有樓三楹跨路間,乃囤半之隘關也。洞在中楹之後,前為樓所蔽不可見。
有男婦各一,炊中楹下。
二人指余入,遂登囤去。
余索炬於炊者,則楹後即豬欄馬棧。踐之下洞,洞門北向,窪墜而下,下皆污土,上多滴瀝,不堪駐足,乃復出而下。先是令一夫隨行,至脊下,不敢登,余乃獨上。
然囤上之形,可以外瞭而見,惟此洞為樓掩,非身至不知也。仍由舊路里餘,返宿舍,則已簿暮矣。炊飯亦熟,遂餐而臥。
上司土官楊柚,由長官而加副總,以水西之役也。其地小而與南丹為仇,互相襲殺,故兩土官各退居囤上。
南丹州治在囤下而居於上。
上司則司治俱在上,而環囤而居者,皆其頭目也。南丹第三弟走荔波,為莫伋ji用著人名所執;第四弟走上司,至今為外難,日惴惴焉。
其囤圓而大,四面絕壁,惟西北有脊通級而上,路必環旋於下峽,故為天險。峽中水西南下,合塘中及外峽南北諸流,俱透西南腋中墜去。
二十九日由上司出南門,仍渡門東小水,溯之東北行。一里,躡土山而上。四里,逾土山西度之脊,其西石峰突兀,至此北盡。逾脊西北行一里半,嶺頭石脊,復夾成隘門,兩旁石骨嶙峋指石頭雜亂參差。由隘西出,轉而東北下,半里,下抵塢中。又北一里,復越土山西下脊,是為上司、獨山州界,於是下嶺循東山行。又二里,有村在西山塢中,為苴jū查村。
其處東西兩界皆土山,中開大塢,有水自北來,界於塢中,繞苴查之東,乃西向破峽去。循東界山溯水北向行,又三里,水分二支來,一自西北,一自東北,如「丫」字會於中支山盡處。
西北者較大,路溯東北行,一里半始渡之。
於中支山東麓,得罈子窯村,乃土官蒙氏之族也。村北溪中皆碎石,時涸時溢。又東渡之,東北上岡頭。共里許,有土環遺址,名曰關上,而無居捨。又東北一里,水盡塢窮,於是躡嶺,其嶺甚峻。三里,北逾其脊,隘中底石如鋪,兩旁有屼wu立峰,是名雞公關。其脈自獨山州西北,繞州治東南過此,又東南度六寨之東,而下蠻王峰者也。脊西南水,下苴查而入都泥;脊東北水,由合江州下荔波而入龍江。從脊東北眺,則崇山蜿蜒,列屏於前,與此山遙對成兩界,中夾大塢,自西北向東南焉。下山即轉北行,一里抵塢,轉東,即有小水東南下。又東一里,逾陟岡阜,忽有溪自西北注東南,水於此復出,為龍江上流矣。渡溪東上,於是升陟彼垅,東北行塢中。五里,有數家之村,在東北山下。從其前復轉入西峽,北一里,過一脊,始北向下嶺。其下甚深,半里抵其麓,始知前所行俱在山上也。又北行塢中一里半,有大溪汪然,自西峽層山是出,東注而去,亦由合江州而下荔波、思恩者。歷石壑而渡其北。又緣西界支隴北行五里,為羊用寨。
乃蒙氏之砦也(zhai,山成所設防守柵欄),在西山麓。又北三里,有小水自西坡東注,涉之。又北二里,入獨山州之南隘門。其州無城,一土知州,一明知州。土官蒙姓,所屬皆土人。
即苗仲(布依族)。
明官多缺,以經歷管出納文書的官署篆某管代理,所屬皆客戶。
余所主者,江西南昌人黃南溪也,其人忠厚長者,家有樓可棲。蓋是州雖無城,而夾街樓房連屬,俱用瓦蓋,無復茅欄牛圈之陋矣。
獨山土官昔為蒙詔,四年前觀燈,為其子所弒shi臣殺君或子女殺死父母。母趨救,亦弒之。
乃託言殺一頭目,誤傷其父,竟無問者。今現為土官,可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