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候夫龍英,因往游飄巖。
州治北向前數里外,有土山環繞,內有一小石峰如筆架,乃州之案山也。
土人名曰飄峭所之「峭」者,即山之稱也。
其前即平疇一塢,自西而東,中有大溪橫於前,為州之帶水。
〔即東入養利州,為通利江源,下太平州合邏水者也。〕水之東有山當塢而立,即飄巖山也。為州之水口山,特聳州東,甚峭拔,〔即前牛角山西北特立峰也。〕其東崩崖之上,有巖東南向,高倚層雲,下臨絕壁,望之岈然。余聞此州被寇時,州人俱避懸崖,交人環守其下,終不能上,心知即為此巖。但仰望路絕,非得百丈梯不可,乃怏怏去。循東南大路,有數家在焉。詢之,曰:「此飄巖也,又謂之山巖。幾番交寇,賴此得存。」問:「其中大幾何?曰:」此州遺黎倖存的老百姓,皆其所容。「問:」無水奈何?「曰:」中有小穴,蛇透而入,有水可供數十人。「問:」今有路可登乎?「或曰:」可:「或曰:」難之「。因拉一人導至其下,攀登崖間,輒有竹梯層層懸綴,或空倚飛崖,或斜插石隙,宛轉而上。
長短不一,凡十四層而抵巖口。
其兩旁俱危壁下嵌,惟巖口之下,崩崖翻痕,故梯得宛轉依之。巖口上覆甚出,多有橫木架板,庋虛分竇,以為蜂房燕壘者。由中竇入,其門甚隘,已而漸高,其中懸石拱把,翠碧如玉柱樹之,其聲鏗然。旁又有兩柱,上垂下挺,中斷不接,而相對如天平之針焉。柱邊亦有分藩界榻,蓋皆土人為趨避計者也。由柱左北入,其穴漸暗,既得透光一縷,土人復編竹斷其隘處。披而窺之,其光亦自東入,下亦有編竹架木,知有別竇可入。復出,而由柱右東透低竅,其門亦隘,與中竇並列為兩。西入暗隘,其中復穹然,暗中摸索,亦不甚深。仍山中竇出外巖,其左懸石中有架木庋板,若飛閣中懸者,其中笱gǒu捕魚的竹籠篚之屬尚遍置焉。又北杙yi木樁一木,透石隙間,復開一洞西入,其門亦東向,中有石片豎起如碑狀。其高三尺,闊尺五,厚二寸,兩面平削,如磨礪而成者,豈亦泰山天宇之遺碑?
但大小異制。平其內,復逾隘而稍寬。盡處乳柱懸楞,細若柯節。其右有竇潛通中竇之後,即土人編竹斷隘處也;其左稍下,有穴空懸,土人以芭覆之。窺其下,亦有竹編木架之屬,第不知入自何所。仍度架木飛閣,歷梯以下。下三梯,梯左懸崖間,復見一梯,亟援之上,遂循崖端橫度而北,其狹徑尺,而長三丈餘,土人橫木為欄,就柯為援,始得無恐。崖窮又開一洞,其門亦東向。前有一石,自門左下垂數丈,真若垂天之翼。其端復懸一小石,長三尺,圓徑尺,極似雁宕之龍鼻水,但時當冬涸,端無滴瀝耳。其中高敞,不似中竇之低其口而暗其腹。
後壁有石中懸,復環一隙,更覺宛轉,土人架木橫芭於其內,即上層懸穴所窺之處也。
徘徊各洞既久,乃復歷十一梯而下,則巖下仰而伺者數十人,皆慰勞登巖勞苦,且曰:「余輩遺黎,皆藉此巖再免交人之難。
但止能存身,而室廬不能免焉。「余觀此洞洵懸絕,而以此為長城,似非保土者萬全之策。況所云水穴,當茲冬月,必無餘滴。余遍覓之不得,使坐困日久,能無涸轍之慮乎?余謂土人:」守險出奇,當以併力創御為上著;若僅僅避此,乃計之下也。「其人」唯、唯「謝去。
〔是洞高張路旁,遠近見之,惟州治相背,反不得見。余西遊所登巖,險峻當以此巖冠。貴溪仙巖,雖懸空瞰溪,然其上窄甚,不及此巖崆峒,而得水則仙巖為勝。〕余返飯於館,館人才取牌聚夫,復不成行。
二十六日晨餐後,得兩肩輿,十夫。
由州治前西行。
半里,有小水自州後山腋出,北注大溪,涉之。又西半里,大溪亦自西南山谷來,復涉之。遂溯溪四南行一里,於是石山復攢繞成峽,又一小水自南來入。仍溯大溪,屢左右涉,七里,逾一岡。岡南阻溪,北傍峭崖,疊石為壘,設隘門焉。過此則溪南始見土山,與西北石山夾持而西。四里,乃涉溪南登土嶺,一里,躋其上。
又西南下一里,旋轉而東南一里,復轉西南,仍入石山攢合中。一里,山回塢辟,畦塍彌望,數十家倚南山,是曰東村。乃西南行田塍間,三里,遂西過石峽。所躋不多,但石骨嶙峋,兩崖駢合,共一里,連陟二石脊,始下。上少下多,共一里,仍穿石山塢中,至是有小水皆南流矣。
東村之水已向南流,似猶仍北轉入州西大溪者。
自二石脊西,其水俱南入安平西江,所云邏水矣。山脈自此脊南去,攢峰突崿,糾叢甚固,東南盡於安平東北通利、邏水二江合處。由安平西北抵下雷,止二日程;由安平東北自龍英抵下雷,且四日程,〔凡迂數百里,〕皆以此支峴yǎn大小成兩截的山叢沓,故迂曲至此也。
安平西北抵下雷,俱由交彝界上行。時恐竊發,方倒樹塞路,故由其迂者。及西南四里,飯於騷村。四山回合,中有茅巢三架。登巢而炊,食畢已下午矣。西行一里,復登山峽、陟石磴半里,平行峽中半里,始直墜峽而下。上少下多,共一(缺)磴道與澗水爭石。下抵塢中,又西南一里,復與土山值相逢。遂西向循土山而上,已轉西南,共二里,逾山之岡。其東南隔塢皆石峰攢合,如翠浪萬疊;其西北則土山高擁,有石峰踞其頂焉。循石頂之西崖北向稍下,復上土山之後重,共一里,隨土山之南平行嶺半。又西南一雖,遂逾嶺上而越其北。於是西北行土山峽中,其東北皆土山高盤紆合,而西南隙中復見石峰聳削焉。一里,復轉西南,下至峽底,其水皆自北山流向西南去,此邏水之上流也。
過水,有岐北上山岡,其內為三家村。時日色已暮,村人自岡頭望見,俱來助輿夫而代之。又西南一里,直抵所望石峰下,涉一小溪上嶺,得郎頭壯族頭人之巢,是為安村,為炊飯煮蛋以供焉。
是日行三十餘里,山路長而艱也。
連日晴朗殊甚,日中可夾衫,而五更寒威徹骨,不減吾地,始知冬、夏寒暑之候,南北不分,而兩廣之燠ao溫暖,皆以近日故也。試觀一雨即寒,深夜即寒,豈非以無日耶?其非關地氣可知。
余鄉食冬瓜,每不解其命名之意,謂瓜皆夏熟而獨以「冬」稱,何也?至此地而食者、收者,皆以為時物,始知餘地之種,當從此去,故仍其名耳。
二十七日昧爽,飯而行。仍東下嶺,由溪西循嶺北塢西行。其處舊塍盤旋山谷,甚富,而村落散倚崖塢間,為龍英西界沃壤。一里,路北皆土嶺,塢南多石峰。循土嶺南麓漸上一里,逾土嶺之西隅,嶺旁即有石峰三四夾嶺而起,路出其間。
轉北半里,復西下半里,於是四顧俱土山盤繞矣。
西涉小澗一里,又西登一岡,有數茅龕kān小屋子在岡頭,想汛守時所棲者。又盤旋西南下一里,涉一澗,其水自北而南。逾澗西行,漸循路北土山西上,二里,逾嶺而北,循路西土山西北行山半,一里,逾支嶺北下過,逾澗,即前所涉之上流,西自土山崖半來,夾塢田塍高下皆藉之。登澗北岡,見三四家西倚土山,已為下雷屬矣。一里,西北登嶺,半里,攀其巔。又西向平行半里,逾其北,始遙見東北千峰萬岫,攢簇無餘隙,而土峰近夾,水始西向流矣。於是稍下,循路南土峰西向連逾二嶺,共一里,望見西南石峰甚薄,北向橫插如屏,而路則平行土山之上。
又西二里,有路自東北來合者,為英村之道。
亦下雷屬。
其道甚辟,合之遂循路西土山南向行。
一里,又逾一土嶺,直轉橫插石峰之西。
復循路西土山之南,折而西,始西向直下一里,又迤邐yǐlǐ曲折綿延坦下者一里,始及西塢,則復穿石山間矣。又西北平行一里,始有村落。又西北一里,則大溪自北而南,架橋其上,溪之西即下雷矣。入東隘門,出北隘門,抵行館驛站,即今之招待所而解裝焉。是日行約十八里。州官許光祖。
下雷州治在大溪西岸,即安平西江之上流,所云邏水也。
其源發于歸順西北,自胡潤寨而來,經州治南流而下。州南三十里,州北三十里,皆與高平接界。州治西大山外,向亦本州地,為莫彝所踞已十餘年;西之為界者,今止一山,〔州衙即倚之,〕其外皆莫境矣。
州宅東向,後倚大山即與莫彝為界者。
壘亂石為州垣,甚低,州治前民居被焚,今方結廬,(缺)內間有以瓦覆者。
其地南連安平,北抵胡潤寨,東為龍英,西界交趾。
時交趾以十八日過胡潤寨,抵鎮安,結營其間。據州人言:「乃田州糾來以脅鎮安者,非歸順也。」蓋鎮安人欲以歸順第三弟為嗣,而田州爭之,故糾莫彝以脅之。
歸順第二弟即鎮安贖以任本州者。
其第三弟初亦欲爭立,本州有土目李園助之,後不得立。李園為州人所捕,竄棲高平界,出入胡潤、鵝槽隘抄掠,行道苦之。
二十八日陰霾mai煙塵濁天四塞。
中夜余夢牆傾覆身,心惡之。
且聞歸順以南有莫彝之入寇,歸順以北有歸朝之中阻,意欲返轅,惶惑未定焉。歸朝在富州、歸順之間,與二州為難,時掠行人,道路為梗。考之《一統志》無其名。或曰:「乃富州之舊主,富州本其頭目,後得沾朝命,歸朝無由得達,反受轄焉,故互相齮齕.」未知然否?下雷北隘門第二重上,有聳石一圓,高五丈,無所附麗,孤懸江湄mei岸邊。
疊石累級而上,頂大丈五,平整如台,結一亭奉觀音大士像於中,下瞰澄流,旁攬攢翠,有南海張運題詩,莆田吳文光作記,字翰俱佳。余以前途艱阻,求大士決簽為行止,而無從得籤詩。
叨筊jiao筊笤,占卜用的器具先與約,若通達無難,三笑俱陽、聖而無陰;有小阻而無性命之憂,三筊中以一陰為兆;有大害不可前,以二陰為兆。初得一陰並聖、陽各一。又請決,得一聖二陽焉。歸館,使顧僕再以前約往懇,初得聖、陽、陰,又徼得聖一,陽與先所祈者大約相同,似有中阻,不識可免大難否?
上午,霧開日霽,候夫與飯俱不得。久之得飯,散步州前,登門樓,有鍾焉,乃萬曆十九年辛卯土官許應珪所鑄者。
考其文曰:「下雷乃宋、元古州,國初為妒府指鎮安也。匿印不繳,未蒙欽賜,淪於土峒者二百年。應珪之父宗蔭奉檄征討,屢建厥勳,應珪乃上疏復請立為州治。」始知此州開於萬曆間,宜《一統志》不載也。州南城外即崇峰攢立,一路西南轉山峽,即三十里接高平界者;東南轉山峽,即隨水下安平者,為十九埂故道。今安平慮通交彝,俱倒樹塞斷。此州隸南寧,其道必東出龍英抵馱樸焉。若東北走田州,則迂而艱矣。是日為州墟期,始見有被發之民。訊交彝往鎮安消息,猶無動靜。蓋其為田州爭鎮安,以子女馬幣賂而至者,其言是的di肯定確定。
先是,鎮安與歸順王達合而拒田州,田州傷者數十人,故賂交彝至,而彝亦狡甚,止結營鎮安,索餉受饋,坐觀兩家成敗,以收漁人之利,故不即動雲。
夫至起行,已近午矣。出北隘門,循石山東麓溯溪西北行。四里,跌左石山忽斷,與北面土山亦相對成峽,西去甚深。有小水自峽中出,橫堤峽口,內匯為塘,浸兩崖間,餘波(缺)出注於大溪。逾堤西轉,路始捨大溪。已復北轉,逾北面土山之西腋,復見溪自西北來,路亦西北溯之。已北徑大峽,共四里,有木橋橫跨大溪上,遂渡溪北,復溯大溪左岸,依北界石山行。回望溪之西南始有土山,與溪北石山相對成大峽焉。
東北石山中,屢有水從山峽流出,西注大溪,路屢涉之。
共西北五里,東北界石山下,亦有土山盤突而西,與西南界土山相湊合,大峽遂窮。大溪亦曲而西南來,路始捨溪西北逾土山峽,於是升陟俱土山間矣。又三里,西下土山,復望見大溪從西北來。循土山西麓漸轉西行,二里,直抵大溪上。北岸土山中,復有一小水南注於溪。涉溪升阜,復溯大溪西北行,三里,抵胡潤寨即今之湖潤。
其地西南有大峽與交趾通界,〔抵高平府可三日程;〕西北有長峽,入十五里,兩峰湊合處為鵝槽隘;正西大山之陰即歸順地,〔日半至其州;〕直北鵝槽嶺之北為鎮安地,〔至其府亦兩日半程,〕而鵝槽隘則歸順之東境也;東北重山之內,為上英峒即今之上映,又東北為向武地。是日下午抵胡潤,聞交彝猶陸續行道上,館人戒弗行。余恐妖夢是踐,遂決意返轅,〔東北取向武州道。〕二十九日早霧頗重,旋明,霽ji轉晴甚。候夫不至,余散步寨宅前後,始見大溪之水,一西北自鵝槽隘來者,發源歸順南境。經寨前南下下雷;一北自寨后土山峽中來者,發源鎮安南境,抵寨後匯而分二口:一由寨宅北瀉石堰,西墜前溪;一由寨宅東環繞其後,南流與前溪合。蓋寨宅乃溪中一磧qi沙石灘,前橫歸順之溪,後則鎮安之水分夾其左右,於是合而其流始大,〔即志所謂邏水,為〕左江西北之源,與龍州、高平之水合於舊崇善縣之馱綿埠者也。
胡潤寨有巡檢,其魁岑姓,亦曰土官,與下雷俱隸南寧府,為左江屬;過鵝槽隘為(缺)即右江屬。而右江諸土司如田州、歸順、鎮安又俱隸思恩府。是下雷、胡潤雖屬南寧,而東隔太平府龍英、養利之地,北隔思恩府鎮安、田州之境,其界迥不相接者也。
左、右二江之分,以鵝槽嶺為界,其水始分為南北流。
蓋山脊西北自富州來,逕歸順、鎮安而東過都康。過龍英之天燈墟,分支南下者為青蓮山,而南結為壺關太平府;由龍英之天燈墟直東而去者,盡於合江鎮,則左、右二江合處矣。
田州與歸順爭鎮安,既借交彝為重;而雲南之歸朝與富州爭,復來糾助之。是諸土司只知有莫彝,而不知為有中國矣。或曰:「鎮安有叛目黃懷立往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