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日晨起飯於香山寺,雲氣勃勃未已,遂別慧庵行,西〔取南丹道去。〕隨龍溪半里,逾其北,即西門外街之盡外也。又半里,見又一溪反自西來,乃九龍之流散諸田壑,北經西道堂之前東折而來。龍溪又西流而合,兩水合於西街盡處,即從路下北入石穴而注於江。又半里,過西道堂,又西五里,過前小觀還所過石橋架於石壑間者,其水乃小觀所出之支也。過橋,西南有岐,即前小觀所來大路,從橋西直行,乃懷遠大道也。
直西行又三里,望見西北江流從北山下一曲,蓋自郡西來,皆循江南岸行,而江深不可見,至是一曲,始得而見之。
江北岸之山,自宜山之西連峰至此,突而西盡,曰雞鳴山。其西之連峰,又從雞嗚後環而去者也。憶前從小觀來,誤涉水畦;既得大道後,即涉一石壑,有石架壑上,其下流水潺潺,深不可晰。又東二里,復過一石壑,其架石亦如之。今所過止東壑石橋一所,其西壑者,路己出其北,橋應在其南,但橋下北注之水,不知竟從何出,豈亦入穴而不可睹耶?
向疑二橋之水,一為小觀,一為九龍,以今觀之,當俱為小觀,非九龍也。於是兩界石山俱漸轉西北。從中塢行,又十里,有山中峙於兩界之間,曰獨山,峭削孤聳,亦獨秀之流也。獨山南有村數十家,在南山下,曰中火鋪。又西北一里逾土岡,復望見西北大江一曲,自西而東。又西北一里,直逼南界石山而行。路北則土阜高下,江北復石峰蜿蜒,路瀕南峰,江瀕北峰,而上山盤界其間,復不見江焉。是時山雨大至,如傾盆倒峽,溪流之北入江者,聲不絕也。又五里,兩界之中,又起石峰一支,路遂界其北,江遂界其南。雨雖漸止,而泥滑不堪著足,行甚蹇jiǎn通「艱」也。又三里,轉南界石嘴,有泉一泓,獨止石窞間,甚澄碧。
其西有巖北向,前有大石屏門而峙,洞深五丈,中高外閟,後壁如蓮花,葉蕊層層相疊,而綴隙扁狹,可窺而不可入焉。又西北二里,南山後遜外攢,中開一宕北向,數家倚之,曰大峒堡。入而炊於欄,問:「洞何在?」曰:「在南山之背。從堡後南入峽,尚三四里而至,一曰大洞,一曰天門洞,有楚氓開墾其內焉。」蓋自堡北望之,則南峰迴環如玦,人至堡後,又如蓮瓣自裂,可披而入也。
過大洞堡,升降陂陀,又十里,逾土山而下,則江流自南而北橫天塹焉。其西岸即為懷遠鎮。時隨夫挑擔不勝重,匍匐不前,待久之而後渡。江闊半於慶遠,乃懷遠鎮之南江也。
其江自荔波來,至河池州東境為金城江,又南至東江合思恩縣西來水(今稱大環江),南抵永順北境入山穴中,暗伏屈曲數里,而東出於永泰裡,又東北至中裡,經屏風而東,黃村、都田之水入焉。
又東北過此,又北而東五里,則北江自西北來合,〔為龍江焉。〕前謂自屏風山入穴者,訛也。
屏風未嘗流穴中,入穴處在永順司永泰裡之間,土人亦放巨板浮穴中下。由是觀之,永順司有三大流焉。此為北支;而司北五里者,又為都泥北支;司南與思恩府九司隔界者,為都泥南支。八峒、石壁之水,入金城下流可知。懷遠鎮在江之西岸,其北尚有北江即今小環江自思恩縣北中州來,與南江合於懷遠之下流,舟溯南江至懷遠而止。其上則灘高水淺,不能上矣。北江通小舟,三四日至中州。
是晚宿懷遠鎮之保正家,而送夫之取於堡中者,尚在其西土山上。蓋是處民供府縣,而軍送武差。
十一日晨起,保正以二夫送至安遠堡換兵夫,久之後行。於是石山遙列,或斷或續,中俱土山盤錯矣。西北五里,上土山,轉而北,已乃復西北升降坡隴,每有小水,皆北流。
共二十里,過中火鋪,又西北三里,為謝表堡。其堡當土山夾中,一阜孤懸,惟前面可上,後乃匯水山谷,浸麓為塘,東西兩腋,亦水環之。堡在山上,數家而已。候夫久而行。又北逾一嶺,五里,有數十家在東山下,曰舊軍。
時已過午,貰酒一壺,酌於路隅石上。石間有小水亂(流)。其南一穴伏石窞下,噴流而出,獨清洌殊甚。又西北,塢中皆成平疇,望見西北石山橫列於前,共八里,循南界石峰之麓,於是與西北石山又夾而成東西塢。路由其中,轉向西行,逾一橫亙土脊,則此小水之分界也。由此西望,則羊角山灣豎於兩界之中,此叱石之最大者也。又西二里,抵德勝鎮之東營。時尚下午,候營目不至,遂自炊而食。既飯,欲往河池所,問相去尚五里。問韋家山、街南金剛山。
袁家山、街北獅子洞。
蓮花塘,諸俱在德勝。遂散步鎮間,還宿於東營。是日下午已霽,余以為久晴兆;及中夜,雨復作。
十二日晨起,飯畢而雨不止。
令顧奴押營夫擔行李,先往德勝西營。余入德勝東巷門,一里,折而北,半里,抵北山下。袁家山。過觀音庵,不入,由庵左自庵登山。有洞在山椒山巔也,其門南向,高約五丈,後有巨柱中屏,穿東西隙,俱可入,則稍下而暗。余先讀觀音庵碑,雲庵後為獅子洞,故知此洞為獅子。
又聞之土人云:「袁家山有洞,深透山後。」窺此洞深杳,亦必此山。時洞外雨潺潺,山頂有玉皇閣,欲上索炬入洞,而閣僧適下山,其中無人。乃令隨夫王貴。下觀音庵索炬,余持傘登山。
石磴曲綴石崖間,甚峻,數曲而上,則閣上為僧所扃,閣下置薪可為炬。余亟取之,投崖下。歷崖兩層,見兩僧在洞口,余疑為上玉皇閣僧也,及至,則隨夫亦在焉。僧乃觀音庵者,一曰禪一,一曰映玉,乃奉主僧滿室命以茶來迎,且導余入洞者。
遂同之,更取前投崖下薪,多束炬入。遂由屏柱東隙,又北進數丈,則洞遂高拓,中有擎天柱、犀牛望月、鶯嘴、石船諸名狀。更東折數丈,則北面有光熠熠自上倒影,以為此出洞之所也;然東去尚有道杳黑,乃益張炬東覓之,又約五丈而止。
乃仍出北去,向明而投。
抵其下,則懸石巉岨,光透其上,如數月並引。余疑,將攀石以登,忽有平峽繞其左而轉,遂北透出,其門北向,又在前所望透明之下也。出洞,南向攀叢崖而上,則石萼攢沓,如從蓮花族瓣上行,緣透明穴外過,又如垂簾隔幕也。南向上山頂,遂從玉皇閣後入,則閣僧已歸。登閣憑眺,則德勝千家鱗次,眾峰排簇,盡在目中也。仍從二導僧下山,〔折磴石崖間,凡數曲下,出〕過獅了洞前,下入觀音庵,謝滿室而別。
遂出,南半里,過德勝街,其街東西二里余。
街方墟集為市。
雨中截街而南,又半里抵韋家山。從山之西麓攀級而登,崖懸峽轉,有樹倒垂其上,如虯龍舞空。上有別柯,從巖門橫架巨樹之杪,合而為一,同為糾連翔墜之勢。其橫架處,獨枝體穿漏,效仗耷希頻耬緯芍摺?
巖門在上下削崖間,其門西向,前瞰樹杪,就隘為門。前有小台,石橫臥崖端,若欄之護險。再上,有觀音閣當洞門。由其右入洞,洞分兩支:一從閣後東向入,轉而南,遂暗,秉炬窮之,五丈而止,無他竇也;一從閣西東向入,下一級,轉而北,亦暗,秉炬窮之,十丈而止,亦無他竇也。大抵此洞雖嵌空,而實無深入處,不若獅子洞之直透山後。然獅子勝在中通,而此洞勝在外嵌,憑虛臨深,上下削崖,離披掩映,此為勝絕矣。觀音閣之左為僧臥龕,上下皆峭巖,僧以竹扉外障;而南盡處余隙丈餘,亦若台榭空懸,僧亦將並障。余勸其橫木於前,欄而不障以臨眺,僧從之。此僧本停錫未幾,傳聞此洞亦深透於後,正欲一窮,余以錢畀之,令多置火炬以從,其僧欣然。
時有廣東客二人聞之,亦追隨入。及入而遍索,竟無深透之穴,乃止。
洞門下懸級之端,亦有一門,入之深不過四丈,而又甚狹,遂下山,山下雨猶潺潺也。仍半里,出德勝街之中,隨街西向行,過分司前。
向有二府,今裁革,以河池州同攝鎮事。
又一里,出德勝西街門,又西一里,有營在路北,是為德勝營。
往問行李,又挑而送至河池所矣。仍出至大路,稍西,遂從岐南過一小溪。半里,平原中亂石叢簇,〔分裂不一,〕中有瀦水一泓,〔澄無片草,〕石尖之上,亦有跨樹盤絡,如香山寺前狀。
〔石片更稠合,間以潭渚,尤奇。〕潭西又有一石峽,內亦瀦水,想下與潭通。其上則石分峽轉,不一其勝也。其南有石獨高而巨,僧結茅於上,是為蓮花庵,亦如香山寺前之梵室。
〔門就石隙,東西北俱小流環之,地較香山幽麗特絕。〕但僧就峽壁間畜豬聚穢,不免唐突冒犯靈區耳。
峽水之西,又有古廟三楹,扃而無人。前有庵已半圮,有木幾、巨凳滿其內,而竟無棲守。石虛雲冷,為之憮然,乃返。
北出大路,又西過一石樑,其下水頗小,自北而南,又東環蓮花庵之東,又西繞其前而南去,此乃南入南江之流也。
又西經一古台門,則路但磚甃,而旁捨寥落,不若德勝矣。
又西一里,入河池所非河池州邊,在今之宜山縣東門。
所有磚城,中開四門,而所署傾盡,居捨無幾,則戊午歲凶,為寇所焚劫,蕩為草莽也。德勝鎮皆客民,雇東蘭、那地土兵守禦,得保無虞;而此城軍士,反不能御而受燹(xiǎn兵火)。擔停於所西軍捨,穢陋不堪。乃易衣履至東街叩杜實徵,不在捨。返寓,之東門,實徵引至其書室,則所土阜上福山庵後楹也。庵僧窮甚,無薪以炊,仍炊於軍家軍戶人家,移食於庵,並行李移入。下午,令顧僕及隨夫以書及軍符白告知管所揮使劉君,適他出,抵暮歸曰:「當即奉叩,以晚,須凌晨至也。」所城與所後福山寺,皆永樂中中使雷春所創,乃往孟英山開礦者。
十三日晨起欲謁劉君,方往市覓柬,而劉已先至。劉名弘勳,號夢予。饋程甚腆,余止收其米肉二種。已而柬至,乃答拜其署,乃新覆茅成之者。商所適道,劉君曰:「南丹路大而遠,第土官家亂,九年冬,土官莫極因母誕,其弟婦入賀,奸之,乃第三弟妻也。於是與第四弟皆不平,同作亂。極遁於那地。後下司即獨山之爛上司,向為南丹所苦,十年九月間,亦乘機報憤,其地大亂。兩弟藉下司萬人圍南丹,極以那地兵來援,其三弟走思恩縣,四弟走上司,極乃返州治。十二月,收本州兵,執三弟於恩恩而囚之。今年春,郡遣戚指揮往其州,與之調解,三弟得不死,而四弟之在上司者,猶各眈眈也。下司路不通;與荔波行,路近而山險,瑤僮zhuang即壯族時出沒。
思恩西界有河背嶺,極高峻,為畏途,竟日無人,西抵茅濫而後入荔波境,始可起夫去。
但此路須眾人,乃行。「先是,戚指揮以護送牌惠余,曰:」如由荔波,令目軍房玉潔送。「蓋荔波諸土蠻素懾服於戚,而房乃其影,嘗包送客貨往來。劉君命房至,親諭之送,房唯唯,而實無行意,將以索重賄也。從署中望北山巖,如屏端嵌一粟。既出欲游北山,有王君以柬來拜,名冕,號憲周。且為劉君致留款意。已劉君以柬來招,余乃不游北巖而酌於劉署。同酌者為王憲周、杜實徵及實徵之兄杜體乾,皆河池所學生也。
曾生獨後至。席間實徵言其岳陳夢熊將往南丹,曰:「此地獨岧夫難,若同之行,當無宵人之儆jǐng」警「。」劉君命童子往招之,不至。余持兩端,心惑焉。
十四日以月忌一種不吉利的日子:初五,十四,二十三,姑緩陳君行。
余卜之,則南丹吉而荔波有阻。
及再佔,又取荔波。
余惑終不解。乃出北門,為北山之遊。北山者,在城北一里餘;拾級而上者,亦幾一里。
削崖三層,而置佛宇於二層之上、上層之下。
出北門,先由平壑行,不半里,有亂石聳立路隅,為門為標,為屏為梁,為筍為芝,奇秀不一,更巧於蓮花塘、香山寺者。又北幾一里,北向陟山,危磴倚雲崖而上,曲折亦幾一里。進隘門,有殿宇三楹,僧以索食先下掩其扉,自下望之,以為不得入矣,及排之,則掩而不扃也。入其中,上扁為「雲深閣」,右扁有記一篇,乃春元即「春闈」貢士第一名董其英者,即所中人。
言嘗讀書此中,覓閣東音石,為置茅亭。今從庵來,覓亭址,不可得。而庵之西,凌削崖而去,上下皆絕壁,而絲路若痕。已從絕壁下匯水一坎,乃鑿堰而壅,壅者有滴瀝,從倒崖垂下匯之,以供晨夕而已。庵無他奇異,惟臨深憑遠,眺攬甚遙。南望多靈山在第二重石峰之外,正當庵前;西之羊角山,東之韋家山,則庵下東西兩標也。
徙倚久之,仍下山至所城北門外,東循大路行。已岐而東北,共一里,入壽山寺。亂石一區,水縱橫匯其中,從石巔構室三四處,以奉神佛,高下不一。
先從石端得室一楹,中置金仙。
其西則石隙南北橫墜,澄流瀦焉,若鴻溝之界者。
以石板為橋,渡而西,有側石一隊,亦南北屏列,其上下有穴如門。
又穿而西,有庵北向,前匯為塘,亦石所擁而成者。
庵後聳石獨高,上有室三楹,中置一像,衣冠偉然,一老人指為張總爺,而所中諸生皆謂之文昌像。余於福山寺閱《河陽八景詩》,有征蠻將軍張澡《跋》,謂得之壽山蘚石間,乃萬曆戊子閱師過此,則此像為張君無疑。以無文記,後生莫識,遂以文昌事之,而不知為張也。憑弔既久,西南一里,入所城東門,返福山寓。
令奴子買鹽覓夫於德勝,為明日行計。
余作記寓中。已而杜實徵同其岳陳生至,為余覓夫,汝明日同為南丹行。是日午後霽,至晚而碧空如洗,冰輪東上,神思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