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日出西坡城之西北門,復西向陟嶺。盤折而上二里,始升嶺頭,其北嶺尚崇。循其南而西,又二里,望西北一峰,甚近而更聳,有霧籠其首,以為抵其下矣。又西一里,稍降而下,忽有脊中度,左右復中墜成峽,分向而去,其度脊闊僅二尺,長亙二三丈而已,為東西聯屬之蒂。始知西坡一山,正如一芝側出,東西徑僅十里,南北兩垂,亦不過二三十里,而此則其根蒂所接也。
度脊,始上雲籠高峰。
又二里,盤峰之南,是為倪納鋪。數十家後倚高峰,南臨遙谷,前所望方頂屏列之峰,正亙其南。指而詢之,土人曰:「是為兔場營。其南為馬場營,再南為新、安二所。」新為新城所,安為安籠所,即與廣西安隆土司為界者。由鋪之西半里,有脊自山前塢中南度,復起山一支,繞於鋪前,脊東西流水,俱東南入納溪橋之上流者,第脊西之流,墜峽南搗甚逼。又稍北,循崇山而西半里,有脊自南嶺橫亙而北,中平而不高,有堡樓峙脊間,是為保家樓。
已為儸儸(彝族)
哨守之處。
其脊自西南屏列而來,至此北度,東起而為高峰,即倪納後之霧籠者;西亙而成石崖,即與來脊排闥為西夾塢者。由脊北循石崖直西,行夾塢之上,是為三條嶺。西四里,石崖垂盡,有洞高穹崖半,其門南向,橫拓而頂甚平;又有一斜裂於西者,其門亦南向,而門之中有懸柱焉。其前塢中水繞入西南峽,路乃稍降。復西上嶺坳,共三里,為芭蕉關。數十家倚北山南突之坳間;水繞突峰之南,復北環關西而出;過關,則墜峽而下,復與水遇。是為普安東境之要害,然止鋪捨夾路,實無關也。
由其西降峽循水,路北重崖層突,多赭黑之色。聞有所謂「吊崖觀音」者,隨崖物色之。二里,見崖間一洞,懸踞甚深,其門南向而無路。乃攀陟而登,則洞門圓僅數尺,平透直北十餘丈而漸黑,似曾無行跡所入者。乃返出洞口,則滿地白骨,不知是人是畜也。仍攀崖下。又西有路,復北上崖間,其下門多牛馬憩息之所,污穢盈前;其上層有垂柱,空其端而置以小石大士觀音菩薩,乃出人工,非天然者。復下,循大路隨溪西一里,溪轉北向墜峽去,於是復西涉坡阜,共六里而至新興城。
自芭蕉關而來,所降不多,而上亦不遠,其塢間溪猶出山上也。入東門,出西門,亦殘破之餘也。有碑,為天啟四年都御史烏程閔公所復。中有坐鎮守備。是晚按君宿此。又西行嶺峽間二里,連逾二嶺脊,皆自南北度者。忽西開一深壑,中盤旋為田,其水四面環亙,不知出處。路循東峰西南降一里,復轉南向上一里,又轉東南上半里,逾嶺脊而南,乃西南下一里,西抵塢中。聞水聲淙淙甚急,忽見一洞懸北崖之下,其門南向而甚高,溪水自南來,北向入澗,平鋪洞間,深僅數寸,而闊約二丈。洞頂高穹者將十丈,直北平入者十餘丈,始西辟而有層坡,東墜而有重峽,內亙而有懸柱,然漸昏黑,不可攀陟矣。此水當亦北透而下盤江者。出洞,徵詢問洞名於土人,對曰:「觀音洞。」征其義,以門上崖端有置大士像於其穴者也。
洞前溪由東南峽中來,其峽底頗平,大葉蒲叢生其間,淬綠鍔蒲葉於風前,搖青萍於水上,芃芃peng植物茂盛有光。
循之西南半里,又西穿嶺隙間,漸循坡躡脊。二里,有一二家在北峰下,其前陷溪縱橫,水由西南破壑去,路由西北循嶺上。
一里,出嶺頭,是為藺家坡。西南騁望,環山屏列甚遙,其中則峰巔簇簇,盤伏深壑間,皆若兒童匍匐成行,天與為抗。
從此乃西北下,直降者二里,又升降隴脊西行者二里,有庵綴峰頭,曰羅漢松,以樹名也。自逾新興西南嶺,群峰翠色茸茸,山始多松,然無喬枝巨本,皆弱干糾纏,垂嵐拂霧,無復吾土凌霄傲風之致也。其前又西南開峽。從峽中直下者三里,轉而西平行者一里,有城當坳間,是曰板橋鋪城。城當峽口,仰眺兩界山凌空而起,以為在深壑中矣,不知其西猶墜坑下也。路在城外西北隅,而入宿城中之西門。
二十九日出板橋城之西門,北折入大路,遂拾級下。
有小水自右峽下注,逾其左隨之行。一里,則大溪汪然,自西南轉峽北注,有巨石樑跨其上,即所謂三板橋也;今已易之石,而鋪猶仍其名耳。
橋上下水皆闊,獨橋下石峽中束,流急傾湧。其水西北自八納山發源,流經軟橋,又西南轉重谷間,至是北搗而去,亦深山中一巨壑也。越橋西,溯溪北崖行。一里,溪由西南谷來,路入西北峽去,於是升降隴坳,屢越岡阿。四里直西,山復曠然平伏,獨西南一石峰聳立,路乃不從西平下,反轉南仰躋。半里,盤石峰東南,有石奮起路右,首銳而灣突,肩齊而並聳,是曰鸚哥嘴。又西轉而下者一里半,有鋪肆夾路,曰革純鋪。
土音「納」俱作「捺」,至是而始知所云「捺溪」、「倪捺」皆「納」字也。惟此題鋪名。又從峽平行,緣坡升降,五里,有哨捨夾路,曰軟橋哨。由哨西復墜峽下,遙見有巨溪從西峽中懸迅東注;下峽一里,即與溪遇;其溪轉向南峽去,路從溪北,溯溪循北山之麓西行。二里,有巨石樑南北跨溪上,即所謂軟橋也。余初疑冉姓者所成,及讀真武廟前斷碑,始知為「軟」,想昔以篾索為之,今已易之石,而猶仍其名耳。
度橋而南,遂從溪南西向緣南崖而上,其躋甚峻。半里,平眺溪北,山俱純石,而綠樹緣錯成文,其中忽有一瀑飛墜,自峰頂直掛峽底。緣南崖西上,愈上愈峻,而北眺翠紋玉瀑,步步回首不能去。上二里,峽底溪從西北而出,嶺頭路向西南而上。又一里,過真武廟。按君自新興而來,越此前去。由其西,南向行,遂下塢中。又西南共四里,兩越小嶺而下,有峽自東南達西北,又兩界山排闥而成者,其中頗平遠,有聚落當其間,曰舊普安。按君飯於鋪館,余復先之而西北由塢中行。
東北界山逶迤繚繞,不甚雄峻;西南界山蹁躚pianxiān形容優美的飛動之勢離立,復露森羅;峽蹤雖遠,然兩頭似俱連脊,中平而無洩水之隙者。
又西三里,有石峰中起,分突塢間,神字界其下,曰雙山觀。按君自後來,復越而前去。又西一里,則西脊迴環於前,遂塢窮谷盡。塢底有塘一方,匯環坡之麓,四旁皆石峰森森,繞塘亦多石片林立,亦有突踞塘中者。於是從塘西南上回坡,一里,登其脊。又宛轉西行嶺頭,嶺左右水俱分瀉深谷,北出者當從軟橋水而入盤江上流,南流者當從黃草壩而下盤江下流。又西向從嶺頭升陟,其上多中窪之宕,大者盤壑為田,小者墜穴為阱。共五里,為水塘鋪,乃飯於廟間。過鋪西下嶺,逶迤山半,又五里,過高笠鋪,南向行隴間。
逾一平嶺西南下,又五里,有小溪自北峽來,石橋南跨之。度其南,北門街夾峙岡上;逾岡南下,始成市,有街西去,為雲南坡大道;直南,又一小溪自西南峽來,石橋又南跨之。橋南即為普安城,州、衛俱在其中。
按君已駐署中矣。其城西半倚山脊,東半下臨東溪,南北二門正當西脊之東麓,而東門則瀕溪焉。南門外石橋,則三溪合於北,經東門而西環城南,又南去而注於水洞者。北門外石橋:第一橋,即雲南坡之水,繞城西北隅而為塹,東下而與北溪合於城東;第二橋,即小溪自西北來者,《一統志》所云「目前山之水」也;第三橋,即小溪自北來者,《一統志》所云「沙莊之水」也。三溪交會於城之東北,合而南去,是為三一溪,經城南橋而入於水洞。其城自天啟初,為水西叛逆,諸蠻應之,攻圍一年而破,後雲南臨安安南土官沙姓者,奉調統兵來復。至今瘡痍未復。
然是城文運,為貴竹之首,前有蔣都憲,今有王宮詹,名柞遠。非他衛可比。州昔惟土官,姓龍,其居在八納山下,統十二小土司。今土官名子烈,年尚少。後設流官,知州姓黃。並治焉。
州東北七十里有八納。
其山高冠一州,四面皆石崖嶄絕,惟一徑盤旋而上,約三十里。
龍土官司在其下。其頂甚寬平,有數水塘盈貯其上,軟橋之水所由出也。土音以「納」為「但」,而《梵經》有「叭呾da哆」之音,今老僧白雲南京人。因稱叭呾山,遂大開叢林僧從居寺院多如叢林,而彝地遠隔,尚未證果。
州南三十里有丹霞山。其山當叢峰之上,更起尖峰卓立於中。西界有山一支,西南自平彝衛屏列而北,迤邐為雲南坡,而東下結為州治。西屏之中,其最高處曰睡寺山,正與丹霞東西相對。其東界有山,南自樂民所分支而北,當丹霞山南十里。西界屏列高山橫出一支,東與東界連屬,合併而北,夭矯叢沓,西突而起者,結為丹霞山;東北聳突而去者,漸東走而為兔場營方頂之山,而又東北度為安南衛脈。其橫屬之支,在丹霞山南十里者,其下有洞,曰山嵐洞,其門北向。
水從洞中出,北流為大溪,經丹霞山之西大水塘塢中,又北過趙官屯,又東轉而與南板橋之水合。
由洞門溯其水入,南行洞腹者半里,其洞劃然上透,中匯巨塘,深不可測。土人避寇,以舟渡水而進,其中另辟天地,可容千人。而丹霞則特拔眾山之上,石峰峭立,東北惟八納山與之齊抗。八納以危擁為雄,此峰以峭拔擅秀。昔有玄帝宮,天啟二年毀於蠻寇,四年,不昧師徽州人。復鼎建,每正二月間,四方朝者駢集,日以數百計。
僧又捐資置莊田,環山之麓,歲入谷三百石。而嶺間則種豆為蔬,歲可得豆三十石。以供四方。
但艱於汲水:尋常汲之嶺畔,往返三里,皆峻級;遇旱,則往返十里而後得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