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
【宋·李清照】
常記溪亭日暮，
沈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
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
驚起一灘鷗鷺。
「如夢令」是詞牌名，又名「憶仙姿」「宴桃源」「無夢令」等。「如夢令」的始創調是五代後唐莊宗李存勖(xu)《憶仙姿》：「曾宴桃源深洞。一曲清風舞鳳。長記欲別時，和淚出門相送。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後來蘇軾創作「憶仙姿」調時將詞牌名改為「如夢令」，並先後寫過多闋，像《如夢令·水垢何曾相受》中的「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如夢令·自淨方能淨彼》中的「自淨方能淨彼」，《如夢令·為向東坡傳語》中的「歸去，歸去，江上一犁春雨」，《如夢令·城上層樓疊巘》中的「魂斷。魂斷。後夜松江月滿」，都是名句。
詞牌的本義最初多數都與詞的內容有緊密的關聯，後來才逐步變成填詞的一種「形式」或者說一種「格式」，不一定與具體內容有關了。但如果讀了更多作家寫的「如夢令」，我們會發現，在眾多詞牌中，「如夢令」非常獨特，作家們最願意用它的本義，來寫「夢」或者「如夢」的遊戲。李清照的這闋「如夢令」，也是寫了像夢一樣的一個人的一次遊戲。這裡的「令」當然是指「小令」，是詞的一種格式。但我們也不妨將其理解為「美好」——如夢令，像夢一樣美好!
李清照(1084—約1155)，號易安居士，齊州濟南(今山東省濟南)人，是中國古代最傑出的女詞人，宋代婉約詞派的代表之一。
她寫的這闋《如夢令》是一闋非常典型的遊戲詞。我們看——
溪水旁有個亭子，亭子旁有艘小艇，小艇前方是密密的藕花。夕陽之下，天地間一派靜穆。看著那密密的紅白相間的藕花，不自覺地來到艇上，搖動蘭槳，向前，徐徐向前，徐徐向前。盡興之時，天色漸暗，轉而搖槳回舟，太過沉醉，竟忘了歸路。鬼使神差，進入到更大一片藕花之中。一時著急，不知該劃向什麼方向，迅疾攪動蘭槳，嚇得一灘鷗鳥和白鷺振翅而起，發出一陣陣驚鳴……
此時此刻，李清照自己是一種怎樣的情狀呢?她沒有寫，但我們知道，她的這場遊戲夢在鷗鳥和白鷺的驚鳴中醒了。醒了的李清照一直很遺憾，所以詞作一上來就說「常記」!
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場或幾場這樣值得一輩子「常記」的遊戲夢，那是生命最自由、心緒最暢快、靈魂最熨帖的時候。
無法確定李清照這闋詞寫作的具體年代。我想，應當是她晚年的作品。晚年的李清照極其不幸。46歲時丈夫去世後，就一直在艱難中度日。73歲後，她的事跡已無可考。這位中國古代最偉大的女作家，死於何時何地均無所知。正是「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悲慼之中，這闋《如夢令》應當給了她莫大的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