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 花
白居易
帝城春欲暮, 喧喧車馬度。
共道牡丹時, 相隨買花去。
貴賤無常價, 酬值看花數。
灼灼百朵紅, 戔戔五束素。
上張幄幕庇, 旁織笆籬護。
水灑復泥封, 移來色如故。
家家習為俗, 人人迷不悟。
有一田舍翁, 偶來買花處。
低頭獨長歎, 此歎無人諭。
一叢深色花, 十戶中人賦。
與白居易同時的李肇在《唐國史補》裡說:「京城貴游,尚牡丹三十餘年矣。每春暮,車馬若狂,以不耽玩為恥。執金召鋪宮圍外寺觀,種以求利,一本有值數萬者。」這首詩,通過對「京城貴游」買牡丹花的描寫,揭露了社會矛盾的某些本質方面,表現了具有深刻社會意義的主題。詩人的高明之處,在於他從買花處所發現了一位別人視而不見的「田舍翁」,從而觸發了他的靈感,完成了獨創性的藝術構思。
全詩分兩大段。「人人迷不悟」以上十四句,寫京城貴游買花;以下六句,寫田舍翁看買花。
一開頭用「帝城」點地點,用「春欲暮」點時間。「春欲暮」之時,農村中青黃不接,農事又加倍繁忙,而皇帝及其臣僚所在的長安城中,卻「喧喧車馬度」,忙於「買花」。「喧喧」,屬於聽覺;「車馬度」,屬於視覺。以「喧喧」狀「車馬度」,其男顛女狂、笑語歡呼的情景與車馬雜沓、填街咽巷的畫面同時展現,真可謂聲態並作。下面的「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是對「喧喧」的補充描寫。借車中馬上人同聲相告的「喧喧」之聲點題,用筆相當靈妙。
這四句寫「買花去」的場面,為下面寫以高價買花與精心移花作好了鋪墊。接著便是這些驅車走馬的富貴閒人為買花、移花而揮金如土。「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一株開了百朵花的紅牡丹,價值竟相當於二十五匹帛,其昂貴何等驚人!那麼「上張幄幕庇,旁織笆籬護,水灑復泥封,移來色如故」,其珍惜無異珠寶,也就不言而喻了。
以上只作客觀描繪,直到「人人迷不悟」,才表露了作者的傾向性;然而那「迷不悟」的確切含義是什麼,仍有待於進一步點明。白居易的有些諷諭詩,往往在結尾抽像地講道理、發議論。這首詩卻避免了這種情況。當他目睹這些狂熱的買花者揮金如土,發出「人人迷不悟」的感慨之時,忽然發現了一位從啼饑號寒的農村 「偶來買花處」的「田舍翁」,看見他在「低頭」,聽見他在「長歎」。這種極其鮮明、強烈的對比,揭示了當時社會生活的本質。詩人不失時機地攝下了「低頭獨長歎」的特寫鏡頭,並從「低頭」的表情與「長歎」的聲音中挖掘出全部潛台詞:僅僅買一叢「灼灼百朵紅」的深色花,就要揮霍掉十戶中等人家的稅糧!這一警句使讀者恍然大「悟」:那位看買花的「田舍翁」,倒是買花錢的實際負擔者!推而廣之,這些「高貴」的買花者,衣食住行,不都來源於從勞動人民身上搾取的「賦稅」!詩人借助「田舍翁」的一聲「長歎」,尖銳地反映了剝削與被剝削的矛盾。敢用自己的詩歌創作譜寫人民的心聲,這是十分可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