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聖歎是最善於以評點方式評論作家、作品,闡述自己理論觀點的傑出批評家。他擬議中評點的「六才子書」, 僅完成三種, 即 《水滸傳》、《西廂記》、《杜詩》, 前二種在他生前即刻印傳世, 《杜詩》雖因遇難未能全部完成,感興趣的讀者可以跟著本站小編一起往下看。
金聖歎非常重視《西廂記》的評點, 把他視為自己有限生命中的一件大事, 既「慟哭古人」;又為「我之消遣法」。這既是他評點《西廂記》的目的;也是他對自己人生哲學思想的傾訴。
《西廂記·序一「慟哭古人」》一文中表示, 人類歷史久遠, 而人的一生卻極為短暫。在「浩蕩大劫」之中, 古人無不在「水逝、雲卷、風馳、電掣」中「頃刻盡去」, 而「暫有之我」、既「不容之少住」;又富有情感, 「 最能聞聲感心, 多有悲涼」。為此, 他評點《西廂記》, 就是為了藉以代「慟哭古人」, 同時也是為了「我之消遣法」。
他說:「夫我之慟哭古人, 非慟哭古人, 此又一我之消遣法也。」所謂「消遣法」, 無非是在短暫的人生中尋求一點內心上暫時的平衡和安慰。《西廂記》能夠滿足他的這種願望, 因此他評刻了《西廂記》。「消遣」既使自己內心獲得某種平衡和安慰, 同時也是人生的一種悅娛和滿足。該文中他例舉諸葛亮「躬耕南陽, 苟全性命」是一種「消遣法」, 而「感激三顧, 許人驅馳」, 也是一種「消遣法」;陶淵明「不願折腰, 飄然歸來」, 還是一種「消遣法」。而那些汲汲於利祿的達官貴人, 「堂上建牙吹角, 堂後品竹彈絲」, 又是一種「消遣法」。甚至擺脫世俗出家當和尚的釋伽佛祖, 「日中麻麥一餐, 樹下冰霜一宿, 說經四萬八千, 度人橫河沙數」, 也是一種「消遣法」。看來金聖歎的「消遣法」, 並非是悲觀厭世, 遊戲人生, 而是一種為了追求自己的志趣, 把有限生命中的時間和精力投入某項活動中去而已。只是活動的內容和性質不同, 有的為自己, 有的是既為己又為人, 而有的卻為己而害人。這些金聖歎雖然沒有說出, 他心裡清楚, 讀者也是可以體會得到的。
金聖歎評點《西廂記》, 不僅是作為滿足自己的志趣, 充實短暫人生的手段, 也是「留贈後人」的為人的有益活動。他說:
非我者則自大誤大誤也, 非我之大誤大誤也。既已誤其如此, 於是而以非我者之日月, 誤而任我之唐突可也;以非我者之才情, 誤而供我揮霍可也;以非我者之左手, 誤為非我者之腹, 以非我者之右手, 誤為我拈非我者之須可也。非我者撰之, 我因之, 非我者吟之, 我聽之。非我者聽之, 我足之蹈之, 手之舞之。非我者足蹈之, 手舞之, 我思有以不朽之。
所謂「非我者」, 是歷史的、客觀的因素造成的「大誤大誤」, 這裡有無以言表的切膚隱痛;「非我之大誤」, 否定了是自己主觀因素造成的過失和罪責;而「既已誤其如此」, 而「我」唐突日月、揮霍才情、以至摸腹、捋鬚閒適安逸無所事事, 均無不可。但「我」並不甘心情願於此, 而「思有以不朽」, 便選中「吟之」、「聽之」、「足之蹈之、手之舞之」去評點古書, 因而走上了以評點的形式達到批評鑒賞命世藉以垂名不朽的事業上來。這正是金聖歎生活在明、清鼎革之際, 一個是非分明、有正義感的知識分子, 絕意科舉仕進, 全力從事評點著述的重要原因。
《西廂記·序二「留贈後人」》一文, 先講「古人」、「我」、「後人」三者之間的關係。「前乎我者為古人, 後乎我者為後人」, 而「我」則是連接「古人」和「後人」的紐帶。因為「我之無日不思古人, 則知後之人思我必也。」而「我」之思古人是通過知人論世的讀書途徑;而「後人」之思「我」也, 也必然相同。因此他把評點古書視為「留贈後人」的重要禮物。書籍是溝通古代、通向未來的橋樑。該文中說:
後之人必好讀書, 讀書者必仗光明。光明者, 照耀其書所以得讀者也。我請得為光明以照耀其書, 而以為贈之。
「光明」得以照亮其書, 使後人一目瞭然, 深解其意;有的書雖必傳世, 而世人猶未能盡知盡解者, 《西廂記》就是其中之一。因此他選中了《西廂記》, 「盡智竭力」地加以評點, 以贈後人。該文中說:
夫世間之書, 其力必能至於後世, 而世至今猶未能以知之者, 則必書中之《西廂記》也。夫世間之書, 其力必然至於後世, 而世至今猶未能以知之, 而我適能盡智竭力, 絲毫可以當於其間者, 則必我今日所批之《西廂記》, 我則真為後之人思我, 而我無以贈之, 故不得以而出於斯也。
這段話既說明他對《西廂記》的推重, 也可以看出他評點《西廂記》的目的及其為此所付出的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