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司馬遷寫《史記》,由於批評了漢武帝的窮兵黷武,所以惹惱了他,但是漢武帝又不能明裡阻止,所以就用除死刑外最殘酷的刑罰來懲罰他,打擊他的精神和意志,打擊他獨立進行歷史評判的價值追求。這是封建帝王的慣用術,不僅閹割肉體,而且閹割精神。
作為封建帝王,漢武帝有鉗制思想的動機,也有鉗制思想的劣跡,但是說他因此而閹割司馬遷,還是有些冤枉了他。
讓我們還是回到公元前99年,來回顧一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吧。這一年,李陵攻打匈奴戰敗的消息傳來,漢武帝極為鬱悶,責問大臣,陳步樂無奈自殺,公卿隨後都將戰敗的責任推到李陵身上。司馬遷不以為然。司馬遷不以為然,漢武帝應該是不知道的。司馬遷的地位不高,他也不敢主動發言,但是這個場合他在場,在伴君如伴虎的時代裡,這種情形也就是多了一份危險。
漢武帝突然點名讓他說說看法,是他不以為然的表情讓漢武帝有所洞察,還是僅僅一個偶然,這已經不能夠被復原了。總之,漢武帝讓司馬遷發言,而司馬遷也想發言,於是,他就慷慨陳詞起來,中心意思就是替李陵辯護。這一下子,突然,皇帝就惱了,認為他是在詆毀李廣利。李廣利是這次討伐的主力,而李陵不過是個協助。為什麼一涉及到李廣利,漢武帝就那樣敏感呢?因為這涉及到他的用人路線,李廣利是他的寵妃李夫人的哥哥,而他的用人路線是不允許被懷疑的。
皇帝發怒,這事就不太好辦了。皇帝也沒有直接就處置司馬遷,而是將他交給了廷尉審理,審理的最終結果是誣上。案情並不複雜,司馬遷被判死刑。但是司馬遷不想死,不能死,原因我們知道,這就是他在寫作《史記》,他在進行著中國文化史上的一樁偉業,因此,他想繼續活下去。然而,由於得罪了皇上,活下去的想法要實現也就很難。
在當時,基本有三種途徑可以免死。第一種途徑,祖上有功於國家,有先皇頒發的丹書鐵券,這時候拿出來,可以免死。比如蕭何的子孫曾經多次犯罪,就拿出了漢高祖發給蕭家的東西,得到了赦免。第二種途徑,家裡有錢,可以多捐,然後免死。這是漢武帝時期的特殊政策。由於對外戰爭消耗巨大,國家財政緊張,犯人交錢免罪成為一項增加財政收入的重要措施。第三種途徑,就是接受宮刑,可以代替死罪。但是這樣做,終生抬不起頭來,讓人覺得為了求生而自甘低賤。
司馬遷的祖上沒有功勞,家裡也沒有那麼多的錢,他只有第三條道路可走,就是接受宮刑,交出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東西。
當然,這也需要膽量。因為,在當時的醫療條件下,宮刑的死亡率很高。在接受宮刑之後,司馬遷能不能存活下來,這個也是個未知數。但是他別無選擇,除非他放棄《史記》的寫作。
接受宮刑,又叫做下蠶室,也就是行刑後,要將受刑人像蠶一樣的養起來,以提高受刑人存活的機率。司馬遷就有幸活了下來。
於以宮刑免死的細節,司馬遷並不願意多說。但是他在著名的《報任安書》中其實是透露了實情的。他說:「假令仆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由此,我們也就明白了他的那句非常有名的名言的語境。他說「人固有一死,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他如果伏法受誅,其實就是輕於鴻毛,他不想這樣去死,即便受到世人的輕賤和非議也要活著。
司馬遷活下來的目的成功了,《史記》名傳千古,他又奪回了自己的話語權,儘管是在許多年以後。人們都說漢武帝以宮刑這種下作的手段懲罰他,而不願深究他當初甘受宮刑的痛苦選擇。
在這一點上,漢武帝確實受了冤枉。首先,具體的處罰措施並不是他確定的,而是廷尉審理的結果。其次,判的是死刑而不是宮刑。但是,他的這點冤枉如果與司馬遷的驚世奇冤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圍線此事的最可笑的一種看法是,漢武帝顧及歷史評價,不敢處死史官,只能對司馬遷進行羞辱。所謂不敢處死史官,無非是怕未來的輿論報應。
這種看法為什麼可笑呢,因為在《紅樓夢》中,王熙鳳曾說過一句話,她說,我是從來不信陰司報應的。一個大戶人家的管家奶奶都不怕的事,雄才大略的漢武帝會怕,那又怎麼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