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文王將田,史編布卜曰:「田於渭陽,將大得焉。非龍、非螭,非虎、非羆,兆得公侯。天遣汝師,以之佐昌,施及三王。」
文王曰:「兆致是乎?」
史編曰:「編之太祖史疇,為禹占,得皋陶兆比於此。」
文王乃齋三日,乘田車,駕田馬,田於渭陽,卒見太公,坐茅以漁。
文王勞而問之曰:「子樂漁也?」
太公曰:「臣聞君子樂得其志,小人樂得其事。今吾漁甚有似也,殆非樂之也。」
文王曰:「何謂其有似也?」
太公曰:「釣有三權;祿等以權,死等以權,官等以權。夫釣以求得也,其情深,可以觀大矣。」
文王曰:「願聞其情。」太公曰:「源深而水流,水流而魚生之,情也。根深而木長,木長而實生之,情也。君子情同而親合,親合而事生之,情也。言語應對者,情之飾也;言至情者,事之極也。今臣言至情不諱,君其惡之乎?」
文王曰:「惟仁人能受至諫,不惡至情,何為其然!」
太公曰:「緡微餌明,小魚食之;緡調餌香,中魚食之;緡隆重餌豐,大魚食之。夫魚食其餌,乃牽於緡;人食其祿,乃服於君。故以餌取魚,魚可殺;以祿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國,國可拔;以國取天下,天下可畢。嗚呼!曼曼綿綿,其聚必散;嘿嘿昧昧,其光必遠。微哉!聖人之德,誘乎獨見。樂哉!聖人之慮,各歸其次,而樹斂焉。」
文王曰:「樹斂若何而天下歸之?」
太公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天有時,地有財,能與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歸之。免人之死,解人之難,救人之患,濟人之急者,德也。德之所在,天下歸之。與人同憂、同樂、同好、同惡者,義也;義之所在,天下赴之。凡人惡死而樂生,好德而歸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歸之。」
文王再拜曰:「允哉,敢不受天之詔命乎!」乃載與俱歸,立為師。
【譯文】
周文王準備去打獵,太史編占卜以後說:「您這次到渭河北岸打獵,將會得到巨大的收穫。所獲得的不是龍,不是螭,不是虎,也不是熊,而是要得到一位公侯之才。他是上天賜給你的老師,輔佐您的事業日漸昌盛,並將施恩加惠於您的子孫後代。」
文王問:「占卜的結果果真有這麼好嗎?」
史編回答說:「我的遠祖史疇曾為禹占卜,結果得到皋陶。那次的徵兆正與今天的相似。」
文王於是齋戒三天,然後乘著獵車,駕著獵馬,到渭水北岸打獵。終於見到了太公正坐在長滿茅草的河岸邊釣魚。
文王上前慰勞並詢問:「先生喜歡釣魚嗎?」
太公回答說:「我聽說君子樂於實現自己的抱負,平凡人樂於做好自己的事情。現在我釣魚,與這個道理很相似,並不是真正喜歡釣魚。」
文王問:「這兩者之間有何相似之處呢?」
太公回答說:「釣魚比如人事,有三種權術。用厚祿收買人才,如同用餌釣魚;用重金收買死士,也如同用餌釣魚;用官職招攬人才,也如同用餌釣魚。凡是垂釣,目的都是為了得魚,其中的道理十分深奧,從中可以看到大的道理。」
文王說:「我願意聽聽這深奧的道理。」
太公回答說:「水的源流深,水流就不息,水流不息,魚類就能生存,這是自然的道理;樹的根須深,枝葉就茂盛,枝葉茂盛,果實就能結成。這也是自然的道理;君子情投意合,就能親密合作,親密合作。事業就能成功,這也是自然的道理;言語應對,是用來掩飾真情的,能說真情實話,才是最好的事情。現在我說的都是真情實話,毫無隱諱,恐怕會引起您的反感吧?」
文王說:「只有具備仁德品質的人才能接受直率的規諫,而不厭惡真情實話。我怎麼會反感呢?」
太公說:「釣絲細微,魚餌可見,小魚就會上鉤;釣絲適中,魚餌味香,中等大小的魚就會上鉤;釣絲粗長,魚餌豐盛,大魚就會上鉤。魚要貪吃香餌,就會被釣絲牽住;人要得到君主俸祿,就會服從君主任使。所以用香餌釣魚,魚便可供烹食;用爵祿網羅人才,人才就能盡為所用;以家為基礎取國,國就能被據為己有;以國為基礎取天下,天下就可全部征服。
可歎啊!土地廣大,國祚綿長,它所積聚起來的東西,最終必將煙消雲散;默默無聞,不動聲色地暗中準備,它的光芒必將普照四方。微妙啊!聖人的德化,就在於獨創地、潛移默化地收攬人心。歡樂啊!聖人所思慮的事情,就是使天下人人各得其所,而建立起各種爭取人心的辦法。」
文王問道:「該制定什麼辦法才能使天下歸心呢?」
太公回答說:「天下不是一個人的天下,而是天下所有人共有的天下。能同天下所有人共同分享天下利益的,就可以取得天下;獨佔天下利益的,就會失掉天下。天有四時,地有財富,能和人們共同享用的,就是仁愛。仁愛所在,天下之人就會歸附。
免除人們的死亡,解決人們的苦難,消除人們的禍患,解救人們的危急,就是恩德。恩德所在,天下之人就會歸附。和人們同憂同樂,同好同惡的,就是道義。遭義所在,天下之人就會爭相歸附。人們無不厭惡死亡而樂於生存,歡迎恩德而追求利益,能為天下人謀求利益的,就是王道。王道所在,天下之人就會歸附。」
文王再次拜謝後說:「先生講得太好了。我怎敢不接受上天的旨意!」
於是,把太公請上獵車,一起回到國都,並拜他為師。
【例證】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這是《文師》篇提出的一個重要觀點。商朝的滅亡和周朝的興起從正反兩個方面證明了這一論斷的正確。
商朝末期,由於奴隸主貴族階級對奴隸和平民進行殘酷的剝削和壓迫,階級矛盾日益尖銳。特別是紂王帝辛,更是暴虐婬侈,他自恃才智,大興土木,營造離官別館。調動了許多奴隸,修建方圓三里、高達千餘尺的鹿台,裡面裝滿了從全國各地搜刮來的金銀財寶;同時又修建了一個大倉庫,把從各地搜刮來的糧食全部裝在裡面。
紂王對都城雄偉的宮殿還不滿意,又在南到朝歌北到邯鄲的範圍年,修建了許多高聳入雲的離宮別墅,投放很多珍禽異獸。還「以酒為池,懸肉為林」,過著極其奢侈腐朽的生活。商紂的例行逆施,激起了廣大奴隸和平民的刻骨仇恨。為了鎮壓奴隸和平民的反抗,商紂制訂了許多酷刑苛法。著名的炮烙之刑就是其中之一。
該刑是先用銅做成大圓柱子,上面塗油,用火燒熱,然後讓犯人在又熱又燙的銅柱上爬行。再如醢刑,就是把人剁成肉醬。還有一種脯刑,將犯人割成一條一條曬成肉乾。紂王的殘暴,激起了全國人民更加強烈的反抗。紂王的叔父比干見他婬虐無度,國勢危殆,冒死勸諫,勸他修善行仁,被紂王剖腹驗心。許多大臣看見商己無可挽救,紛紛逃亡。紂王眾叛親離,成了獨夫民賊,整個社會出現了「如蜩如螗,如沸如羹,小大近喪」的混亂局面。
與日薄西山、搖搖欲墜的商王朝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商的西方屬國周的國勢正如日當中,蒸蒸日上。特別是文王姬昌即位後,「陰謀修德以傾商政」,暗中積蓄力量,積極準備推翻商朝。在政治經濟上修德行善,裕民富國,廣羅人才,發展生產,造成了「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饑而不征,澤粱無禁,罪人不孥」的清明政治局面。
他採取的「篤仁、敬老、慈少、禮下賢」的政策,贏得了民眾的廣泛擁護,從而使局的勢力迅速壯大。文王逝世後,他的兒子武王繼承乃父遺志,遵循既定的方針。在作好一切準備後,向商發動了進攻。在牧野擊敗商軍,商朝土崩瓦解,紂王見大勢已去,在鹿台舉火自焚,落了個死無葬身之地的可恥下場。商朝六百年的統治宣告結束,在商的廢墟上,一個新興的王朝周朝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