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字浩然,號孟山人,盛唐山水田園詩派的代表人物,與另一位山水詩人王維並稱為」王孟「。下面跟本站小編一起瞭解一下孟浩然所作的《望洞庭湖贈張丞相》吧。
人才的選拔,向來是國家政權中的重中之重。世上沒有百分之百的事物,所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便是如此,選拔制度的建立和執行同樣無法達到完美。從世卿世祿原則到流官制再到科舉制度的建立和完善,選賢任能一直是其中堅持所在。固然有著各種各樣的弊端,但世間事情哪裡會有絕對公平可言,只有相對的善意可用。畢竟,世界從來在前進,人心從來在照舊。
科舉發端於隋朝,到唐朝時候科舉制度變得相對完善起來,通過明經和進士等項目來選拔人才,為朝廷擴充統治基礎。但根據「三十明經,五十進士」的流傳說法,我們就會明白事情根本沒有想像之中那樣美好。上面已經說過,「選賢任能」才是其中的重點,殘酷的考試有可能會讓許多別具才能的人員被淘汰掉,所以作為一種互補,「干謁」行為也得到朝廷許可、社會認可。
通俗點講,干謁就像現在的自薦,為了突出官位的特殊性,所以便雅稱其「干謁」,就是懷著某種目的對官員的求見。亦因此,「干謁詩」便作為一種帶有明確目的性的詩歌類型誕生,就像現代的自薦信。自漢朝起,歷代都有,但到了詩歌王朝唐朝之時,顯得尤為壯觀。唐人杜佑在《通典》中感歎道:「竊名偽服,浸以流競,權門貴仕,請謁繁興。」意思為:人人為竊取世間官位而四處奔走,權貴豪門身處高位掌控權勢,私下請求拜見之人愈來愈多。可謂一針見血,說到點子上了。
干謁詩因其內容的單調性,雖然是「戴著鐐銬的跳舞」,但卻事關著詩作者的一生命運和前途,為了求得進身的不易機會,所以他們往往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地構思、成文。這期間,卻又不可太過直接,表現得急功近利,即使心中再如何迫切,也需要詩作者保持一種含蓄、內斂的態度,半推半就不外如斯。就像唐詩人朱慶余在其《近試上張水部》一詩所寫:「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眉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詩人問詢結果時那種新媳婦的心態,被表現得淋漓盡致,通俗貼切。
唐朝裡那些我們所熟知的詩人們,大都寫過各種干謁詩,有些獲得成功,有些終其一生都毫無起色。「詩仙」李白寫過:《玉真公主別館苦雨贈衛尉張卿二首》、《走筆贈獨孤駙馬》、《上李邕》、《贈薛校書》等等。畢其才華,「奮其智能,願為輔弼」的宏願,只換來曇花一現的虛名。「詩聖」杜甫寫過:《進三大禮賦表》、《贈特進汝陽王十二韻》、《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贈翰林張四學士》、《投贈哥舒開府翰》等等。困居長安十年,遍嘗人間疾苦,「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最終仍一無所獲,令杜甫後來痛苦地疾呼:「以茲悟生理,獨恥事幹謁!」
大勢所趨之下,即便滿懷「隱逸」之心的孟浩然,為了自身前途能夠暢達,面對現實的冷酷,面對嚴峻形勢的逼迫,亦只好揮起如椽大筆,揚起才華,寫下一首激情四射的「干謁詩」。
《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唐]孟浩然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
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
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這不僅是詩歌史上干謁詩中的精品之作,也是孟浩然詩歌中最具浩大氣象的作品。詩歌題目《望洞庭湖贈張丞相》分為兩個部分,其一為望洞庭湖,其二為贈張丞相。
此「望」字,一作「臨」字,細思則不如「望」字好。用「望」字可囊括多義:登高望遠則開闊胸懷,內含詩人胸中闊大抱負,此一;眺望遠方,則視野寬廣,下筆更有神氣,用臨字則有拘束之感,不如望字放得開,此二;望不僅遠觀意,且帶盼望之心,十分切合詩人干謁之意,此三;望之一字,分外貼切於詩中「欲濟無舟楫」之失望失落感,與羨慕「坐觀垂釣者」成鮮明對比。
此處張丞相,一說張說(yue),一說張九齡。考其寫作時間點與出世入世之心,還是覺得此詩應是獻於張說要佔據多一些。開元三年(公元715年),張說貶岳州刺史。時年孟浩然二十六歲,送別上京參加進士舉的友人張子容後,受到一定激發,正辭親遠行,漫遊於長江流域一帶。帶著求取之心,孟浩然遊歷洞庭湖畔,恰聽聞曾經的宰相貶於此,有拜訪意當是很順利成章的。
開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再次長安行的孟浩然,想來是無法具有詩歌裡所自有的那種宏大氣度,出世之心反而強盛許多。雖然說,孟浩然第二次長安行,求取功名的心情亦是有,但想來已經不是那麼熱烈。考其此次呆在長安的時間之短促,便可知一二。後來發生的「醉拒韓刺史」軼事,另一方面亦說明其出世之心漸深。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
開首兩句以洞庭湖起興,觸目開朗,場景宏大,充分展現了詩人的胸襟與抱負。時在八月,秋高氣爽,望遠則心曠神怡。秋水漫漫,溝壑奔流,齊聚洞庭湖內,於是湖水暴漲,幾與岸平。天空倒映水中,水天混沌一片,此時此刻,讓人再也無法分辨,哪裡是天空,哪裡是湖水。一個「平」字,盡現洞庭湖水之寬廣無限;一個「混」字,繪出水天一色之浩渺無際。明寫洞庭湖之闊大景象,實際上卻暗喻著詩人內心志向之像洞庭湖般壯闊。
——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此兩句可為本詩之「詩眼」,寫得是氣象壯觀,氣勢磅礡。宋代劉辰翁在《王孟詩評》中評說:「『蒸』、『撼』偶然,不是下字,而氣概橫絕,樸不可易。」誠哉斯言。水氣升湧,雲蒸霧罩,整個雲夢大澤白白茫茫,彷彿造物主以大地為爐在烘烤著一切;湖水翻滾,驚濤拍岸,浪花四濺,白沫飛騰,陣陣撞擊,好像蛟龍在竭力硬撼著堅實的岳陽城,聲響震天,使人聞之股顫心懵。
後人常用杜甫《登岳陽樓》中的兩句:「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來與孟浩然此兩句做比較、考量。杜甫是眼看盛唐大廈傾斜過程的目睹者,帶著安史之亂後時代分裂動盪的鮮明特徵,所以此兩句詩顯得蒼涼而悲壯,雄渾中暗藏著一種無法排遣的抑鬱、淒傷之情。反觀孟浩然,因其身處開元盛世之時,其詩中自然而然地帶有一種強壯的聲息,從而顯得雄壯大氣,氣度超然。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
本詩至此為之一變,轉折向詩人內心所欲求之路徑。我內心充滿著嚮往,想要前去湖的對面窺探一切謎底,可惜卻缺乏必備的工具,船隻和槳櫓,都掌握在他人手中;如此朗朗乾坤,形勢大好一片的情景,我卻只能毫無作為,空閒一旁,每每想到這一點,都讓我分外慚愧,覺得對不起高居在上的賢明的聖上。此處,上承前四句描寫洞庭湖之意象,順理成章地,讓詩人在此借「舟楫」這個形象事物,來含蓄地隱喻著自己希望得到端居高位之人引薦的期望。沒有半分生硬之處,呈現詩人高妙手法,歎為觀止。
——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最後兩句,詩人化用「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淮南子·說林訓》,巧妙地吐露出自己有才華無法施展,只有空白羨慕他人的委屈情緒。天地如此之大,湖海如此之廣,垂釣之徒如此之眾多,然而我卻僅僅只能作為一個悠閒的旁觀者,徒然懷有釣魚的心思,不能參與其中,只能羨慕著他人,這是多麼遺憾的事情啊。此處,用「垂釣者」來指代身居高位者,就是題目所贈「張丞相」。事實上是繼續上一句「端居恥聖明」的,間接誇讚朝廷清明,「丞相」執政有方,小小地拍了一下「丞相」的馬屁,以此表明希望得到引薦、徵用。
清代的屈復在《唐詩成法》裡不無意見:「前半何等氣勢,後半何其卑弱!」事實上,這個說法是很值得商榷的。干謁本身就是屬於一種目的十分明確的功利性行為,勢必會對詩人造成一定地限制,讓其無法施展其才華,從而變得拘束、縮手縮腳。如此以來,就會對詩歌的審美韻味有所損害。本詩卻超脫其窠臼,彷彿絕世高手達到「飛花摘葉皆傷人」的地步,前四句以洞庭湖興象,寫得開闊雄壯,寄托詩人磊落志向,後四句則述干謁之意向,以之前自抒之博大胸襟來包容顯得卑微之請托,卻「不露干乞之痕」(清紀曉嵐《瀛奎律髓匯評》)。這恰恰是盛唐士人的風骨超然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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