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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襲人嫁給蔣玉菡的結局是公認的,現有的續書也採用了這個結局,但實際過程可能和續書中描寫的有一定差異。《紅樓夢》中無閒筆,前文既寫了襲人母兄有贖她的心思,那麼襲人最終很可能是被兄長從賈府贖回又嫁給蔣玉菡的。
襲人探親一節曾說要是指望再拿她淘澄兩個錢也就罷了,那麼花自芳贖襲人嫁給蔣玉菡很可能是為了錢。蔣玉菡是當時名伶,經濟上有一定積蓄,但是優伶社會地位低下,他又是引得幾家貴人相爭的男寵,名聲自然受累,這樣的人要娶個可心的妻子只能靠高價求聘。
或許彼時賈府已顯見衰敗之勢,花自芳得了蔣玉菡高價聘妻的門路,看妹妹繼續不明不白地跟著寶玉,不但自身和家人得不了富貴,可能還會受連累,便自做主到賈府求了賈政,贖回了襲人。賈家雖然勢衰,但為了面子多半也沒要他的身價銀子。花自芳領回了襲人,轉手嫁給蔣玉菡,得了豐厚的聘資,當真是「自芳」了。87《紅樓夢》因為刪減,對襲人如何出去的語焉不詳,如果能再補上一段,合理性會更強。
至於賈府為什麼肯放了襲人讓花家贖回去,那是因為襲人「未過明路」,不是名正言順的妾。香菱給薛蟠做妾,薛姨媽擺酒請客,香菱之後開了臉作已婚女性打扮(賈璉贊更標誌了),分了房有單獨的丫頭伺候,這是正兒八經的妾室。
平兒被說是「通房」,有人說和襲人一樣,其實還是不一樣,平兒也是開了臉的已婚女子裝扮,否則劉姥姥初進賈府不會錯認了平兒是鳳姐。而且平兒是賈璉妾室這樣的事情,賈府上下長幼都知道的,就連鮑二家的這樣的下人媳婦也能說得出鳳姐死了把平兒扶正這樣的話。
但襲人給寶玉作妾是偷偷摸摸的,她本人沒有改裝扮,還是姑娘打扮,也正因此她兄長才能起了嫁她換錢的心。襲人的事雖然內府女眷多數知道,但王夫人特特叮囑不可告訴賈政,可見外頭是不知道的,花自芳到外頭求贖襲人,自然是要給他贖的,便是王夫人此時和盤托出真相,賈政也是斷斷不願沾上一個「欺男霸女」的罪名。對於府內下人,雖然大家心裡明白,可在晴雯口中仍是「瞞神弄鬼的事」,是不能見光的。
襲人回家發嫁,想來她本人不願,王夫人不願,寶釵大約也不願失去這麼個助力,但就是因為襲人身份未明,沒有大義名分,內眷再不願意也要聽憑外頭做主。 襲人滿腹委屈不捨地去了,留下了「好歹留著麝月」這樣的話,寶玉可能由此納了麝月為妾,代替襲人(曾說過麝月活脫脫又是一個襲人語)。
其次,襲人夫婦最終奉養寶玉夫婦。襲人曾與寶玉為妾,忠心耿耿,蔣玉菡是昔日情友,曾偷偷交換汗巾也是頗為有意,這樣一對夫婦念著舊日情誼視寶玉夫婦為主人主母,奉養終身,也是比較合理的。而且賈府敗落後仍然願意出手相助的人裡面,這對夫婦應該是經濟條件最好的,有奉養寶玉夫婦的資本。
87版《紅樓夢》有寶玉流落在外形如乞丐被蔣玉菡夫婦尋得收留的情節,個人覺得比較接近曹雪芹原本的思路。寶玉到襲人家吃年茶一節,襲人對著滿桌果品覺得「無可吃之物」,此處脂批「寒冬噎酸虀,雪夜圍破氈」語,既是點明了寶玉在家破之後無以為生曾流落為乞丐,也很可能是說寶玉再次造訪襲人家時的落拓形狀,與當日對比何其鮮明。賈府敗落後人員流散,有一定經濟能力的襲人夫婦很可能是苦苦尋訪了很久,才將寶玉寶釵麝月等人訪得並接回家中,當時沒有生存能力的寶玉已淪落街頭、風餐露宿了。
最後,紅樓夢中的襲人到底應該怎麼評價。紅樓夢是真正的文學家創作的成熟文學作品,不是網絡宅斗小說,作者對於人性的把握是非常豐富、非常立體的。這雖然是一部描寫貴族生活的作品,但是作者對於卑下者的描寫是很深刻的。襲人作為一個貴族家庭中地位卑下的管事丫環、沒有名分的妾,她為了自己的前程存有私心,為了自己認為正確的德行欲如封建家長般地限制寶玉,但她的忠誠、她對寶玉的個人情感也是真實的,致使她在最危難的時候初心不改、盡力相援。
看曹雪芹對一個小人物、小角色的最終評價如何,看賈府敗落之後的表現很重要。比如小紅是個一心攀高枝求升職的丫環,又和賈芸私相授受暗結情緣,按照當時的道德標準是德行有失,脂批一開始曾說她似「奸邪婢」,但看了風雪獄神廟一節又稱讚,可見危急時刻方顯出小紅的真品質。
還有劉姥姥,本來不過是來打秋風的窮親戚,犧牲尊嚴供人嘲笑取樂,被少男少女們戲稱為「母蝗蟲」,可是賈府敗落後是她出手救援撫養巧姐。還有賈芸、茜雪,還有襲人、蔣玉菡。賈府赫赫揚揚之時,他們不過卑下的依附者,沒有什麼尊嚴,自身也有很多缺點,但大廈傾塌之際,是這些人盡自己所能加以援助。這些人物並沒有完美的「小節」,但他們存的是「大義」。襲人尋訪並收留寶玉就是作者對她「大義」的肯定。
最後寶玉勘破塵緣,出家而去,應該就是自襲人家離去的,這一點87版《紅樓夢》的解讀或許比較準確。寶釵(很可能還有「開到荼蘼花事了」的麝月)最終由襲人夫婦奉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