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民間說起學習書法,往往稱道「顏筋柳骨」,當作學書者的楷模。「顏筋柳骨」,是分別指書法家顏真卿(709一785)和柳公權(778—865)的藝術特色。
先談「顏筋」。顏真卿的書法,雄強渾厚,韌若筋帶,世稱「顏體」。俗話說:「書如其人。」欲識顏書,得先知其人品。
那是天寶末年,叛將安祿山在漁陽敲響了鼙鼓,鐵騎南犯,河北郡縣望風披靡。唐玄宗聞亂歎道:「河北二十四郡,難道無一忠臣。」不久,即聞平原太守首舉義師,屢挫賊鋒,河北十七郡起而響應,共推其為盟主,聚兵二十萬臨敵,致使安祿山叛軍首尾不能相應,既不敢南向江淮,又不敢急攻潼關。這時,唐玄宗遂又驚喜道:「朕不知平原太守何許人也,竟能若是。」
這位堪稱中流砥柱的平原太守,就是書法家顏真卿,時年四十六歲。
正是這一年,顏真卿在平原(今山東屬縣)寫下了《東方朔畫像贊碑》。碑書筆筆凝重,字字磐石,筋強骨硬,嚴正峻峭。書法家將其誓死禦敵的浩然正氣傾注到筆端,化作其藝術的風格了。
二十八年後,顏真卿已是七十四歲的老人了。他又奉旨去勸諭叛跡已昭然的藩鎮李希烈部。這是他的政敵為他設下的陷陝。他明知是險途,但卻凜然就道。既至,李希烈養子千人,拔刀橫目,洶洶欲試。顏真卿精神矍鑠,舉止自若,色不少變。叛軍未敢貿然動手。
李希烈欲稱帝號,脅迫顏真卿為其宰相。顏真卿守節不從,斥賊為逆,正氣浩然。叛將為之失色。李希烈遂拘禁顏真卿,並挖下方丈大坑,傳言說:「若不從,即坑之。」顏真卿視死如歸,巋然曰:「死生有分,不用囉嗦。」李希烈亦束手無策。
後來,王師勢振,李希烈慮有不測,又命架薪澆油,點起大火,告之曰:「若再不從,立遭火焚。」顏真卿憤然舉身投火,又被救止。
早在這之前,顏真卿度賊勢難久,而自身亦難免,遂給朝廷寫下遺表,又自己撰就墓誌、祭文,並指寢室西壁下說:「此吾葬身之處也。」
果然,最後叛軍情勢危急,遂將顏真卿勒死,時年七十六歲。
顏真卿一生,剛正不阿,忠貞不渝,臨死不屈。他為人的品格同其書法的風格一樣,渾厚堅韌,正大方嚴。
顏體書風沒有初唐書風(以歐陽詢、虞世南等為代表)的清麗秀媚,卻有著盛唐雍容偉壯的風姿。
人們談起顏書,多指出它最明顯的待色是「蠶頭燕尾」「橫輕豎重」。
何謂「蠶頭燕尾」。顏體橫、豎筆的起端,下筆時均運用藏鋒,而後頓轉,故起端形若「蠶頭」。它的每一捺筆末端,臨終則著力頓挫,再起筆輕輕佻出捺鋒,其狀若「燕尾」。
何謂「橫輕豎重」。即書寫橫筆時,用力較輕,筆劃也略細,而書寫豎筆時,貫注全力,筆劃也較重。
前者給人以力透紙背的感覺,造成了筆力千鈞的藝術效果。後者字字都給人以厚度感,具有浮雕美的藝術特色。
顏書碑帖流傳至今的有七十多種,近年還有新的發現。顏體楷書的代表作有《千福寺多寶塔碑》《東方朔畫像贊碑》《麻姑仙壇記》《顏帷貞家廟碑》等等。行書名作有《祭侄季明文稿》《爭座位帖》《劉中使帖》等等。這些都是千餘年來學書者爭相臨摹的範本。
談及顏書在中國書法史上的地位,清人王文治有詩曰:「曾聞碧海掣鯨魚,神力蒼茫運太虛,間氣古今三鼎足,杜詩韓筆與顏書。」作者認為,古往今來,其作品猶如大海搏鯨,神力沖天的,只有三家:杜詩、韓文、顏書。
在中國書法史上,自王羲之創新以來,王體統治書壇達數百年。唐初書法名家輩出,但皆襲晉人筆意,無所建樹。至顏真卿出,始創新書體,體現了盛唐的時代風格,唐代方可言有書法。爾後,宋初書家學顏體,猶如唐初爭學王體一樣。故宋人有「學書當學顏」的詩句。
次談「柳骨」。柳公權,字誠懸,是唐代與顏真卿齊名的大書法家。故世人如同稱「李杜」「韓柳」一樣,並稱其為「顏柳」。
柳公權書法,初學王羲之,繼學顏真卿,並兼采歷代書家之長,熔為一爐,自成一體,即「柳體」。柳體間架嚴謹,風骨挺拔,故有「柳骨」之謂。柳書的代表作有《玄秘塔碑》和《神策軍碑》。
柳公權二十九歲才中進士,初做地方小吏,世不知名。四十幾歲時,唐穆宗李恆在寺廟中偶然見到柳公權筆跡,甚為讚賞,思慕其人,柳公權方拜為京官,成為皇帝身邊的人。柳公權活了八十八歲,歷仕七個皇帝,為官五十餘年,官至太子太極,太極,少師。
史載,柳公權的為人品格,頗似其書風,字字嚴正,筆筆錚骨。
相傳,唐穆宗在位,荒唐放縱,臣下少有敢諫者。有一次,穆宗問書法運筆如何才能恰到好處,柳公權藉機回答說:「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穆宗聽出了弦外之音,氣得臉色都變了。這就是世傳的「柳學士筆諫」的佳話。
唐敬宗李湛,目光短淺,稟性猜疑,無甚作為,卻喜頌揚。有次,他在便殿召對六位學士,當談到西漢文帝崇尚節儉時,就舉起袖子說:「朕這件衣服已漿洗過三次了。」學士們紛紛稱頌他節儉美德,唯獨柳公權一言不發。敬宗遂問他為何不說話,柳公權說:「主宰天下的君主,應該進用賢良,斥退不肖,賞罰分明,能聽得進各種不同意見。陛下穿件洗過的衣服,同治國安邦的大功大德相比,這只不過是件區區小事啊。」在場的大臣聽了都嚇得發抖,柳公權犯顏直陳,卻毫不畏懼。
柳公權剛正不阿的品格與其風骨峻峭的書法相表裡,均為時人所推崇。公卿王侯們常常以重金聘他書碑。誰家為先人立碑如得不到柳公權的手書,就會被人譏為不孝。外國人來中國貢納、貿易,也往往另備一份重金,叫做「購柳書」錢。
柳公權因此家富巨萬。他把大宗金銀財寶都交給家奴去管,經常被竊去,也不在意。有一次一笥金銀酒器又被家奴盜用。柳公權知道了,也只笑笑說:「銀杯化羽逸去了。」不予追問。然而,柳公權的筆墨紙硯,圖冊書籍,都親自保藏,家人也不得與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