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誌異《大人》原文
長山李孝廉質君詣青州[1],途中遇六七人,語音類燕[2]。審視兩頰, 俱有瘢,大如錢。異之,因問何病之同。客曰:舊歲客雲南,日暮失道,入 大山中,絕壑巉巖,不可得出。因共繫馬解裝,傍樹棲止。夜深,虎豹鴞鴟, 次第嗥動,諸客抱膝相向,不能寐。忽見一大人來,高以丈許。
客團伏,莫 敢息。大人至,以手攫馬而食,六七匹頃刻都盡。既而折樹上長條,捉人首 穿腮,如貫魚狀。貫訖,提行數步,條霉折有聲[3]。大人似恐墜落,乃屈條 之兩端,壓以巨石而去。客覺其去遠,出佩刀自斷貫條,負痛疾走。見大人 又導一人俱來。客懼,伏叢莽中。見後來者更巨,至樹下,往來巡視,似有 所求而不得。已乃聲啁啾[4],似巨鳥鳴,意甚怒,蓋怒大人之紿己也。因以 掌批其頰,大人傴僂順受,不敢少爭。俄而俱去。諸客始倉皇出。荒竄良久, 遙見嶺頭有燈火,群趨之。至則一男子居石室中。客入環拜,兼告所苦。男 子曳令坐,曰:「此物殊可恨,然我亦不能箱制[5]。待舍妹歸,可與謀也。」 無何,一女子荷兩虎自外入,問客何來。諸客叩伏而告以故。女子曰:「久 知兩個為孽,不圖凶頑若此!當即除之。」於石室中出銅錘,重三四百斛, 出門遂逝。男子煮虎肉餉客。肉未熟,女子已返,曰:「彼見我欲遁,迫之 數十里,斷其一指而還。」因以指擲地,大於脛骨焉。眾駭極,問其姓氏, 不答。少間,肉熟,客創痛不食。女以藥屑遍摻之[6],痛頓止。天明,女子 送客至樹下,行李俱在。各負裝行十餘里,經昨夜斗處,女子指示之,石窪 中殘血尚存盆許。出山,女子始別而返。
聊齋誌異《大人》翻譯
長山縣孝廉李質君,一次去青州府時,路上遇到六七個人,聽口音像是燕地人,細看他們兩頰,都有瘢痕,像銅錢大小。李質君很驚異,就問他們為什麼都得一樣的病。客人說:「前幾年我們客居雲南時,一天天黑後迷失了道路,走進了大山裡。絕壁懸崖,崇山峻嶺,找不到路出來。見山谷中有一棵大樹,幾尺長的樹條,軟綿綿地下垂著,樹蔭足有一畝地大。我們無計可施,便都拴住馬,解下行李,依傍在這棵大樹下休息。夜深了,老虎、豹子、貓頭鷹,此起彼伏地嗥叫著,我們都抱著腿面面相覷,不敢睡下。忽然看見一個大人走來,有一丈多高。我們嚇得團團趴在地上,大氣不敢出。那個大人來到跟前,用手抓住馬就吃,六七匹馬頃刻就被他吃光了。接著他又折下樹上的長條,抓住我們的腦袋,像串魚那佯,把我們串成一串。提著走了幾步,枝條發出脆弱斷裂的聲音。大人好像怕墜落到地上,就把枝條彎曲起來,用一塊巨大的石頭壓住枝條兩端走了。我們覺得他走遠了,便拿出佩刀砍斷串著的枝條,忍著疼痛急忙逃跑。剛跑幾步,見大人又領著一個人來了。我們害怕萬分,忙趴下藏在草叢中。看見領來的那個人更加高大,來到樹下,往來巡視,好像找什麼東西又找不到。一會兒,這人發出喊叫聲,好像大鳥在叫,很生氣的樣子,怨恨大人欺哄它,用手掌打他的耳光。大人彎著身子,很恭敬地挨著打,不敢有一點爭執。不一會兒,二人都走了,我們才倉惶逃出來。
「在荒野中逃了很久,遠遠看見山嶺上邊有燈光。大夥一塊跑過去,到了一看,是一間石屋,有個男人住在裡面。我們進去,都拜見了他,並且講了剛才受的苦。男子拉起我們,讓我們坐下。說:『這東西特別可恨,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制服它。等我妹妹回來,再同她商量。』不多會兒,一個女子挑著兩隻老虎從外邊進來,問客人是從哪裡來的。我們忙伏地叩頭,告訴她來由。女子說:『早就知道這兩個東西為害,沒料到凶頑到這程度!應當馬上除掉它。』說著,從石屋中拿出一柄銅錘,重三四百斤,然後出門不見了。那男人便煮老虎肉招待我們。肉還沒熟,女子已經回來了,說:『他們看見我想逃,我追了數十里路。打斷了他一個指頭就回來了。』說著把指頭扔到地上,見那截指頭有人的腿骨那麼粗。眾人驚駭極了,問她的姓名,女子不答。稍過了一會兒,虎肉熟了,我們腮上的創傷疼得我們不能吃東西。女子便用藥屑給我們塗抹傷處,疼痛立刻止住了。天明了,女子送我們來到那棵大樹下,行李都在。我們各自背起行李走了十多里路,經過昨天夜裡爭鬥的地方,女子指給我們看,石窪中殘留的血跡還有一盆多。一直送我們出了山,女子才告別返回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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