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盛開的白蓮花
生肖文化
午夜的酒吧,人漸散去,牆腳的沙發上隱約能看見一個喝得爛醉的女人,舉著高腳杯的手腕上紋著一朵白蓮花,在幽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刺眼。她是這裡的常客,幾乎天天光顧,喝得半醉的時候就會說起她手腕上的那朵蓮花,是為了遮醜才紋上去的,她總是幽幽的說其實那是一條很深很深的疤痕。
那年蓮20歲,獨自一人來到了這座城市求學。山溝溝裡飛出的金鳳凰,她是她們村的驕傲。考進大學的那一天村裡賀喜的幾乎踏破了她們家的門檻,蓮背負著全村人的希望邁進了大學的校門。
一切對蓮來說是陌生而充滿誘惑,川流不息的車輛,五色斑斕的霓紅,還有那妝容化得無懈可擊的摩登女郎。
曾幾何時蓮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讓自己屬於這個城市,而現在她似乎更想被這個令她心碎的城市所拋棄。
蓮第一次遇見磊,是在梔子花開的季節。磊是院校劇社的社長,而蓮報考了劇社。當他們相遇的那一瞬間,當他清澈的雙眸劃過她的臉龐,當他飄逸的衣角觸過她的指尖。蓮突然想起了一首詩:
如果能在開滿了梔子花的山坡上,與你相遇
如果能深深地愛過一次再別離
那麼再長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回首時那短短的一瞬
這是他們第一次的相遇,那天陽光很好天格外的藍。後來的日子裡,磊像個大哥哥似的照顧著蓮,指導著她的表演和學習。蓮亦越來越依賴磊。磊的表演幾乎無可挑剔,他全身洋溢著藝術的氣息,他燃燒的激情,翻騰的血液,一次一次把蓮推進無可自拔的漩渦。蓮無法控制自己也不想控制自己,她已經徹底瘋狂的愛上了磊。
蓮是個心思細密的姑娘,她看得出磊和她在一起時常常若有所思。她知道磊有心事,但她不想過問。直到有一天蓮從磊的室友那裡得知了一個名叫絹子的女孩。絹子和磊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們離開了家鄉來到這座城市求學,磊考上了大學而絹子考上了藝校。他們似乎一生下來就是注定的一對,同樣的才貌雙全,同樣的熱愛藝術。甚至連他們彼此也從未懷疑過
蓮無法相信,她那樣迷戀磊,她不能離開磊,她依戀他,如果失去了磊她的心會被掏空,或許連呼吸的勇氣都會喪失。蓮怎麼也無法想像那麼疼愛呵護她的磊,難道真的從來未對她動過情。蓮不知道怎麼走回寢室的,她只記得午後的陽光特別刺眼,像針似的穿透了她的胸膛,紮著她的心。這一次她真正愛上了一個人,而這愛似乎注定就沒有結局。彷彿一瞬間有種恍惚的感覺,她似乎聽見心臟愈漸沉悶的跳動聲,血液冰冷的逐漸凝固。
傍晚,磊來找蓮。蓮到樓下的時候落日的餘輝正灑在操場上,夕陽映紅了磊的臉。有想哭的感覺,但蓮控制著自己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磊的雙眸依然那樣的清澈,衣角依舊那樣的飄逸。
他什麼也沒說拉著蓮一路狂奔。蓮什麼也沒想,她喜歡這種狂奔時放縱的愉悅,她覺得就好像一對私奔了的青年在躲避追兵。她只想跟著磊跑,哪怕就這樣跑一輩子她也願意。黑幕籠罩全城的時候,磊才停下了腳步。
蓮站在磊背後,看著他因為喘氣而起伏的胸膛,她沒有猶豫從背後緊緊抱住了磊:告訴我,告訴我你愛我,告訴我你只愛我一人……止不住的淚水趟過蓮的臉頰,滴落在磊的肩上,她已無法在將那麼強烈的情感再埋藏起來。磊轉過身子,輕輕的把蓮擁入了懷中:蓮,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我無法背叛絹子,但我更無法背叛我自己的心。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的情不自禁。我曾經克制著自己的情感,也想到逃避,但我做不到,我無法在欺騙自己了,每時每刻腦子裡想的全是你,沒有你在身邊我就像沒有了靈魂。蓮,我愛你。
清冽的風撫過蓮淚跡班駁的臉,橘紅的路燈迷離的倒映著他們,對面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裡正播放著一首不知名的曲子,蓮依偎在磊寬闊厚實的胸膛上,她覺得幸福其實就是這麼簡單而且一擊即中。
“我明天就去找絹子,我會和絹子說清楚的,其實一直以來我都不能確定我對絹子的感情,直到你出現,我相信我愛的是你,而對於絹子是手足間的兄妹情感。我愛的只有你一個。”磊緊緊的抱著蓮,親吻著她的額頭。蓮心中暗許,只要能和磊在一起讓她經歷多少的磨難吃多少苦她都不會退縮。
清晨的魚肚白撕裂黑暗的夜幕,磊把蓮送回了學校,他徑直去了藝校。蓮心裡明白絹子這樣的女孩是不會輕易放手的,她雖然不瞭解絹子,但蓮一直覺得她是個很好強的女人。而且在家鄉早就認定了他們,彼此的父母也以親家相稱。可想而知道磊會有多少苦惱,會招惹多少麻煩。而她卻似乎什麼也幫不上忙。
蓮沒顧得上吃午飯,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等磊回來。看著從遠處走過來的磊臉色並不好,走到面前的時候磊已經對蓮笑了,露著深陷的酒窩和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很是好看。風把磊的頭髮吹得很亂,飄逸的衣角耷拉著,肩膀上還留有一絲昨夜蓮哭泣的淚跡。縱使他什麼也沒有說,蓮也已經從磊眼睛深處看到了他心裡的百般抑鬱。蓮用心體會著這種愛的幸福,幸福的不能自拔。她喜歡那種被磊呵護寵愛著的感覺,喜歡看著磊清澈得心碎的眼眸,喜歡靜靜的任憑磊厚實的手掌撫摸著她的額頭穿越著她的秀髮。
希望一切都能歸於平靜,就這樣一輩子。
冬日的夜晚寒冷異常,空氣中透著刺骨冰冷。
細細的雨絲飄落在蓮的髮梢上,為了期末考試,蓮已經連續幾天泡在圖書館裡了,每到入夜才急急往寢室趕去。她已經不記得和磊有多久沒有見過面了,這是他們的約定,等考完了試才能相見。這樣的夜晚孤身走在校園裡,蓮總是強烈的思念著磊。
“你是蓮嗎?”宿舍的拐角處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循聲望去,一個身材高挑面容嬌好的女人正用冰冷的目光打量著蓮。那犀利的眼神彷彿要把蓮活活吞噬,蓮不禁打了個寒顫。“我是蓮,請問你是……”還未等蓮把話說完,那女人就一巴掌打落在了蓮的臉上。火辣辣的疼,蓮頓時覺得一陣暈眩。巨大的羞辱頃刻間包圍了蓮,她根本聽不見那女人在說些什麼,她只記得那女人喊的很激動說自己叫絹子。那女人走了,蓮愣在原地,她不想哭,只想任憑這透骨的雨打落在她火燙的臉龐上,她緊緊擁抱著自己,但還是覺得冰冷透心。
蓮未曾受過這種屈辱,但她不想去找磊訴苦,更不想找絹子理論,為了磊她一切都可以忍受,為了磊她一切也不在懼怕。
冬天快要過去的時候,磊搬離了學校。他已經開始實習了,在一所不錯的國營單位裡謀了份差事。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租了間小屋。房子很小但卻收拾得很乾淨,錚亮的地板映著雪白的牆壁,這正是蓮一直想要的家。
蓮把小屋當成了家,她欣喜的聽著從小屋裡傳出自己做飯時發出的茲啦聲,欣喜的看著她最愛的男人下班回家時那燦爛的笑容,欣喜的看著精彩的電視節目聽著磊因為看到滑稽處發出的暴笑聲。她仔仔細細的撫摸著小屋裡的每一個角角落落。她愛這屋子和這屋子的主人。他們儼然一對小夫妻,做著每天一對夫妻該做的一切,只是蓮到了白天還得去學校,做一個學生的本分。
但是,好景不長,這坐井觀天的幸福好似流水滑過指間,永遠不可能抓住。
正如所有悲劇的開端。磊開始喝酒,晚歸有時甚至徹夜不回。蓮問磊時,磊總說是為了應酬。蓮無法指責他,更沒有理由不信任他。但是蓮的心裡開始覺得很不塌實,這種感覺就好像心被人一點一點掏空了。她很害怕,她怕磊會離她遠去,她不願意去想,但是腦子裡的念頭卻愈來愈強烈。
回小屋的時候,電梯的燈忽然壞了,整個電梯裡陷入一片漆黑,蓮覺得這一定是種不好的預兆。那天磊果然又沒有回家。蓮覺得很淒涼,像一個被拋棄了的怨婦,她蹲在地上一直的哭,直到眼淚湧不出來。離開的時候蓮給磊留了字條,還未等字條上的墨跡乾透,磊已經推門而入。
一股濃烈的酒精氣息撲面而來。蓮走過去扶著磊進了屋,磊的精神異常的恍惚,他一遍一遍不停的叫著蓮,蓮,蓮。蓮無法知曉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她只覺得磊的目光看得她很痛,是那種透進骨的痛。 “絹子她,吃安眠藥自殺了……” 蓮覺得眼前一陣暈眩,窗台上不知哪來的烏鴉發出呀呀的叫聲。磊輕輕的撫開遮住蓮眼睛的幾縷秀髮,把它們理到了耳後。“絹子,沒有死。幸虧被同住的室友發現了。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她留下了遺書,說是為了我才自殺的。那幾天,我很苦惱,唯有借酒消愁。”磊的眼睛似乎開始變得渾濁了,不再是蓮認識的那樣清澈。 “絹子,出院沒多久,又一次在家裡割了腕。蓮,我已經走投無路了,我不能再傷害絹子了。我知道你很堅強,沒有我,你依然會生活的很好,可是絹子會死的。”蓮根本無法聽進磊說的每一句,她腦子裡想的全是絹子割腕後,那流淌下來的殷紅殷紅的鮮血。彷彿在她胸口也割了一刀,撕裂開來的疼痛。
磊帶著絹子離開的前一夜,蓮好像過了一輩子。她無法明白女人為什麼要選擇自殺,她更無法明白女人的自殺真的能喚回一顆男人的心。她拿起鋒利的刀片,對著自己手腕割下去的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她把刀片扔進了垃圾桶,蒙頭睡去。
磊離開我了,他真的走了。日日夜夜的煎熬,渾渾噩噩。我似乎已經感覺不到血管裡的血液是否還在流淌,只是覺得透徹心扉了冷。
我去學校辦理了休學手續,教導處的老姑婆皺著眉頭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我,彷彿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臨走的時候,我厭惡她的憋了她一眼,她臉上的皺紋突然讓我覺得她很可悲。 開始昏天黑地的生活,逐漸習慣了天亮說晚安。都市的糜爛侵蝕著我的心靈,妖艷的外表撕碎了我的肉體。每天起床時,我甚至不敢照鏡子,不想看到自己憔悴疲憊的臉和那沒有一絲光澤的眼睛。
在這憂傷而明媚的季節,日子變得如此蒼白無力。孤獨的步行的時候,我時常覺得自己拖著的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路上的繁華蕭條似乎都與我無關,我變成了個局外之人,我開始旁觀,即不聆聽也不思考,我習慣的站在角落任憑神經錯亂。
恍惚間,我發現了屬於我的只有那一張角落的沙發。這間名叫左岸的酒吧,讓我想起了一本書裡看到的一句話:左岸是我無法忘卻的回憶,右岸是我值得緊握的璀璨年華,中間飛快流淌的,是我年年歲歲淡淡的感傷。我喜歡這語句中流露的暢快淋漓,愛屋及烏我開始迷戀上了這間酒吧。角落的那張沙發,孤單卻不寂寞。
我開始喝很多的酒,在這以前甚至從來沒有想像過一個女孩子可以那麼不要命的喝,喝得爛醉如泥的樣子讓人覺得很可悲,但現在我已經不在乎了。坐在角落的沙發上靜靜地聽著憂傷的旋律,任自己在燈紅酒綠中迷離,然後放縱,放縱給了我快感,我活生生的剖開忘卻了的記憶,再一次次的細細咀嚼回味。有時甚至希望自己就這樣沉淪下去,跌落輪迴亦或許永不超升,至少可以得到解脫。抬頭看著酒吧裡幽暗的燈光。一瞬間的錯覺,彷彿看見那夜傍晚暮色中那幾盞橘紅色的路燈,他似乎還在我身邊,而我擁著他哭泣。
他帶離了我的心,帶離了我的快樂,卻永遠帶離不了我的憂傷。我決定去做件紀念他的事,順便悼念這段可悲的情感。我去紋身店的時候店裡一個顧客也沒有,牆上畫滿了各色的圖案。
老闆百般慇勤拿了本畫冊子讓我挑選。我有點厭煩。我沒好氣的問老闆,你會不會紋白蓮花。老闆不暇思索的回答會。我沒有不信任他,伸出了手腕說,在手腕這裡先給我紋條疤痕的樣子,再在上面紋朵白蓮花吧。老闆不解的看著我,從來沒有人會要紋條疤痕。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怪念頭是什麼時候產生的。可能是某天喝得爛醉的時候,更可能是那天把刀片丟進垃圾桶的那瞬間。老闆的手法相當嫻熟,色彩也運用的相當到位。我沒有打麻藥,肉體的疼痛至少可以慰祭心靈。看著一朵活靈活現的白蓮出現在我眼前時,我異常興奮,更重要的是我透過蓮花看到了那條栩栩如生的疤痕,我感到前所為的暢快。
酒吧的歌手用他那嘶啞的聲音唱著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蓮依舊習慣的坐在牆角的沙發上。她烏黑濃密的秀髮垂在眼前,幾乎遮住了整張臉。她輕輕的舉起高腳杯,微微晃動了一下杯中的酒,然後一飲而盡。蓮已經記不得自己醉了多久了,好像過了幾個世紀,似乎永遠也不會再清醒。
“如果有一天,他回來了,我已不想再去愛他。只想在他面前舉起手腕,讓他看看我為他自殺留下的這道疤痕和這朵依舊盛開的白蓮花。” 依稀聽見蓮壓抑的哭泣聲。
她說,從那以後她不會再有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