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周·《詩經》】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蒹葭(jiān jiā),即蘆葦。《蒹葭》出自《國風·秦風》,是《詩經》傳唱最廣的篇章之一,可講的內容很多,前人有許多評述、闡釋,這裡只談談它的核心——「從」。
「從」在這裡是追尋、求索的意思。「溯(su)洄」,即逆流而上,「溯游」,即順流而下。「溯洄從之」「溯游從之」,就是逆流而上、順流而下,反覆追尋,上下求索的意思。詩中重複了三遍,且每遍的追尋場景有異,呈現出了越來越艱難的追尋歷程。
「道阻且長」是說追尋的道路漫長。「道阻且躋」是說道路越來越高峻、險峻,需要攀登。「躋(jī)」有登、升的意思。「道阻且右」是說道路越來越迂迴曲折,「右」有迂迴曲折的意思。
每遍都有「阻」字,「阻」就是險阻,是總說追尋之路有艱難險阻。在「阻」之後,每遍又換一種特殊的「險阻」:最先說「長」,之後說「躋」,最後說「右」。想想看,追尋道路是如此艱難——它漫長,它高峻,它曲折,還有什麼樣的道路比這更艱難的嗎?
之前我們講《桃夭》時講到過《詩經》「藝術的必然性」,這裡我還是要強調這一點。《蒹葭》講追尋、求索的艱難性,它講到了一種極致。我們再想想,最先說「長」,之後說「躋」,最後說「右」,不僅「長」「躋」「右」三字不可替代,而且三字的順序也不可變更。
如果大家再想一想,「蒼蒼」「萋萋」「采采」,「為霜」「未晞」「未已」,「一方」「之湄」「之涘(si,水邊)」,「水中央」「水中坻(chi,水中的小沙洲)」「水中沚(zhǐ,水中的小沙灘,比坻略大)」——想想這四組短語的同與異,並將這同與異和「長」「躋」「右」的同與異連接起來,對《詩經》「藝術的必然性」將會有更深刻的理解。
《蒹葭》以其藝術必然性表現了「從」(追尋、求索)的美麗與憂傷——「伊人」就在眼前,彷彿觸手可及卻永不可及。這也是人類永遠的痛!這也就是人類的悲劇性本質所在。但人類的偉大就在於能以詩性去享受這個「追尋」的過程,以理性去化解這個「追尋」過程中的苦難。所以,人生代代無窮已,代代人生勇追尋。這種「代代人生」對「伊人」「勇追尋」的不絕情思,也就被概括為人類的「企慕」之情。在這個情思點上,後世藝術家沒有創造出超越《蒹葭》的藝術作品來。這也是經典不可無一,不可有二的一個證明。
相關內容: 詩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