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念奴嬌 水天空闊》
水天空闊,恨東風、不惜世間英物。蜀鳥吳花,殘照裡,忍見荒城頹壁!銅雀春情,金人秋淚,此恨憑誰雪!堂堂劍氣,鬥牛空認奇傑。
那信江海餘生,南行萬里,屬扁舟齊發。正為鷗盟留醉眼,細看濤生雲滅。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衝冠發。伴人無寐,秦淮應是孤月。
【註釋】
不惜:不助。英物:英雄人物。這裡指南宋抗元的將軍們。蜀鳥:指杜鵑鳥,傳說它是蜀帝杜宇的魂靈變成的,啼聲淒苦。吳花:指金陵的花。這二句寫的是金陵的殘破景象。銅雀春情:銅雀,即銅雀台,為曹操所建,故址在今河南臨漳縣西南。杜牧《赤壁》:「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文天祥借這個典故,暗指宋室投降后妃嬪都歸於元宮事。金人秋淚: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序》:「魏明帝青龍元年八月,詔宮官牽車西取漢孝武捧露盤仙人,欲立置前殿,宮官既折盤,仙人臨載,乃潸然淚下。」這裡指南宋文物寶器被敵人劫運一空。堂堂劍氣:上句讚美寶劍的光芒直衝鬥牛;下句是說辜負了寶劍把自己認作豪傑的期望。那信:想不到。
【詩歌譯文】
江水連天一派遼闊,可恨東風,不肯幫助人間的傑出英雄人物。蜀地的子規金陵的花草都在夕陽斜照裡,怎能忍心看到這荒蕪的都城,傾頹的牆壁!銅雀台的春恨之情,金銅仙人的秋日眼淚,這個亡國恥辱要靠誰來洗雪!光芒四射的劍氣上衝雲霄,辜負了它把自己作為特出的豪傑。
想不到前回脫險越過江海得到餘生,歷盡艱辛往南行程萬里,把生命交託給小舟一齊出發。為的是與海鷗結成盟友才留下這雙醉眼,仔細觀察浪濤起伏煙雲幻滅。要象藺相如持壁睨柱的壯氣壓倒秦嬴,像諸葛亮回軍驚走司馬懿,千古流傳的上衝冠的怒發。陪伴人們沒有入寐,應是秦淮河上孤零零的明月。
鑒賞
這首詞在藝術表現上,為了把複雜的思想感情濃縮在精煉的語言之中,文天祥較多地借用了典故和前人詩歌的意境。
開頭三句回憶抗元鬥爭的失敗。這裡借用了三國周瑜在赤壁之戰中火燒曹操船隊的典故。據說那次正好碰上東南風,彷彿老天有意幫助周瑜成功一般。可是南宋軍隊憑借長江天險卻未能抵擋住元軍,又彷彿老天不肯幫忙似的。「水天空闊」寫長江水面寬闊,本來正是阻擋敵人的有利條件。「不借」,不肯幫助。「英物」,英雄人物,這裡指抗元將士。
「蜀鳥吳花殘照裡」到「此恨憑誰雪」,寫這次途經金陵時所見。「蜀鳥」指子規,也就是杜鵑鳥,相傳它是蜀國望帝死後變化成的,啼聲淒厲。「吳花」指吳地的花草,三國時金陵是吳的國都。「殘照」指夕陽的照射。「銅雀春情」是化用唐人杜牧的兩句詩:「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意思是赤壁之戰要不是東南風幫了周瑜的忙,那麼曹操的軍隊早就打過了長江,把喬家兩姊妹(孫策及周瑜的妻子)擄去關在曹操造的有名的銅雀台裡了。杜牧的詩只是一種假設。但南宋滅亡時宮中嬪妃確實遭到元軍擄掠,所以文天祥用「銅雀春情」來指這件史實。「金人秋淚」,漢武帝曾在長安的宮中用銅鑄造了一個重千斤的仙人,也叫金人,漢亡以後魏明帝曾派人到長安去搬取這個銅人,據說銅人不願離開故土,竟流下眼淚來。這裡借指南宋滅亡後珍貴文物被元軍劫掠一空。總之,文天祥這次經過金陵,滿眼都是金人破壞後的殘破景象,使他心中充滿了仇恨。但他又痛苦地想到:自己已經被俘,很難再重整旗鼓,仇恨和恥辱無法被洗刷。
「堂堂劍氣」兩句是懊恨自己的失敗。古人傳說好的寶劍,有精氣上通於天。「鬥牛」指北斗星和牽牛星。「空認奇傑」,白白地認我為英雄。這兩句是說自己所佩的寶劍倒是把好劍,劍氣上衝鬥牛,可惜自己已經落入敵手,辜負了這口把自己當作英傑的好劍。
詞的下片回顧抗元鬥爭的艱苦經歷並向友人表示誓不屈服的決心。
「那信江海餘生」以下三句,是記一二七六年他從鎮江擺脫元兵監視,經海路南逃的事。「江海餘生,南行萬里」,是說他那次先逃到通州(今江蘇南通市),然後乘小船(扁舟)出海繼續南行。「餘生」等於說倖存的生命。「鷗盟」原指與海鷗交朋友,這裡借指抗元戰友。「醉眼」原指喝醉酒看東西,「留醉眼」是深情地看的意思。「濤生雲滅」指戰局的風雲變幻。這兩句說明他之所以南行萬里是為了尋找戰友共舉抗元大業。「睨柱吞嬴」以下三句用了兩個典故。「睨柱吞嬴」用藺相如的故事。戰國時代,秦王提出用十五個城池換取趙國的美玉和氏璧,藺相如奉趙王之命送璧到秦國,看到秦王沒有用十五城來換璧的誠意,就拿著和氏璧怒髮衝冠地倚柱而立,警告秦王說:如要奪璧,寧可將璧在柱子上擊碎!秦王不敢強奪。「睨柱」就是眼睛斜盯住柱子看的意思。「吞嬴」是說藺相如怒氣衝天像要吞掉秦王似的。「回旗走懿」,是用三國有關諸葛亮的故事。諸葛亮死於軍中,司馬懿領軍來追,蜀軍突然回師(回旗),竟把司馬懿嚇退。文天祥用這兩個典故表示自己大義凜然,不畏強敵,就是死了也決不放過敵人。「千古衝冠發」,是講千百年前,藺相如怒髮衝冠警告秦王的事。
最後兩句回到現實,意思是說上面講的那一切都已成為過去,眼前他被拘留在金陵的驛館,只有秦淮河上的孤月伴著他這個無法入眠的人。秦淮河,是流經金陵的一條河。這兩句表明,現實雖然是如此殘酷,但頑強的鬥爭的精神卻仍使作者激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