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沂孫工詞,風格接近周邦彥,含蓄深婉,如《花犯·苔梅》之類。其清峭處,又頗似姜夔,張炎說他「琢語峭拔,有(姜)白石意度」。尤以詠物為工,如《齊天樂·蟬》、《水龍吟·白蓮》等,皆善於體會物象以寄托感慨。其詞章法縝密,在宋末格律派詞人中是一位有顯著藝術個性的詞家,與周密、張炎、蔣捷並稱「宋末詞壇四大家」。那麼下面本站小編就為大家帶來王沂孫的《齊天樂·蟬》,一起來看看吧!
齊天樂·蟬
王沂孫 〔宋代〕
一襟餘恨宮魂斷,年年翠陰庭樹。乍咽涼柯,還移暗葉,重把離愁深訴。西窗過雨。怪瑤佩流空,玉箏調柱。鏡暗妝殘,為誰嬌鬢尚如許。
銅仙鉛淚似洗,歎攜盤去遠,難貯零露。病翼驚秋,枯形閱世,消得斜陽幾度?餘音更苦。甚獨抱清商,頓成淒楚?謾想熏風,柳絲千萬縷。
「一襟餘恨宮魂斷」。起筆不凡,用「宮魂」二字點出題目。據馬縞《中華古今注》:「昔齊後忿而死,屍變為蟬,登庭樹嘒唳而鳴,王悔恨。故世名蟬為齊女焉。」詞中帶有濃郁的感傷色彩。詞的起筆直攝蟬的神魂,從而避開了蟬的環境和形態。「年年翠陰庭樹」,齊女自化蟬之後,年年隻身棲息於庭樹翠陰之間,於孤寂淒清的環境之中處活著。寫蟬在「翠陰庭樹」間的鳴叫聲。它忽而哽咽,忽而哀泣,聲聲淒惋。蟬在哀鳴,如齊女魂魄在訴怨。「離愁深訴」承上「宮魂餘恨」,「重把」與「年年」相呼應,足見「餘恨」之綿長,「離愁」之深遠。
「西窗過雨」,借秋雨送寒,意謂蟬的生命將盡,其音倍增哀傷。然而,「瑤佩流空,玉箏調柱」,雨後的蟬聲卻異常宛轉動聽,清脆悅耳,恰如擊打玉珮流過夜空,又如玉箏彈奏聲在窗外起,令聞者極為驚訝。「瑤佩流空,玉箏調柱。」形容蟬聲,它使人聯想到有這樣一位女子:她素腰懸佩,悠然弄箏。這位女子或許就是齊女宮魂生前的化影吧!一度歡樂與「西窗過雨」後的悲哀相對照,產生一種強有力的對比。
「鏡暗妝殘,為誰嬌鬢尚如許。」是賦蟬的羽翼,出現在讀者面前的卻仍然是一位幽怨女子的形象。女子長期無心修飾容顏,妝鏡蒙塵,失去了光澤。既然如此,此時何以如此著意打扮?不甘寂寞還是心中有所期待?這裡的「為誰」和上文「怪」字呼應,實為憐惜。
上片詠蟬,從正反兩面互為映襯。轉而寫蟬的飲食起居。
「銅仙鉛淚似洗,歎攜盤去遠,難貯零露。」詞從「金銅仙人」故事寫入,含意深遠,用事貼切,不著斧痕。據史載,漢武帝鑄手捧承露盤的金銅仙人於建章宮。魏明帝時,詔令拆遷洛陽,「宮官既拆盤,仙人臨載,乃潸然淚下」。李賀曾作《金銅仙人辭漢歌》,有句云:「空將漢月出宮門,憶君清淚如鉛水。」以餐風飲露為生的蟬,露盤已去,何以卒生。
「病翼驚秋,枯形閱世,消得斜陽幾度」,寫哀蟬臨秋時的淒苦心情。蟬翼微薄,哪堪陣陣秋寒,將亡枯骸,怎受人世滄桑。
「餘音更苦」,蟬之將亡,仍在苦苦哀鳴,令人頓覺淒苦異常。「餘音」與上片「重把離愁深訴」呼應。「甚獨抱清高,頓成淒楚」,「清高」意謂蟬的本性宿高枝,餐風露,不同凡物,似人中以清高自許的賢人君子。哀音颯颯,苦歎造化無情,結局竟如此辛酸。
「謾想熏風,柳絲千萬縷」光明突現:夏風吹暖,柳絲搖曳,那正是蟬的黃金時代。輝光是雖甚,但已屬昨日之黃花,歡樂不再,徒增痛苦而已。
《花外集》和《樂府補題》中都收錄了這首詞。《樂府補題》為宋遺民感憤於元僧楊璉真伽盜發宋代帝后陵墓而作的詠物詞集。詞中的齊後化蟬、魏女蟬鬢,都是與王室后妃有關,「為誰嬌鬢尚如許」一句,還有可能關合孟後髮髻。詞中運用金銅承露典故,隱射宋亡及帝陵被盜事。詠物托意,且以意貫串,無有痕跡。
這首詞借詠秋蟬托物寄意,表達國破家亡、末路窮途的無限哀思。開始由蟬的形象聯想到宮女形象,由宮婦含恨而死,屍體化為蟬長年攀樹悲鳴的傳說,為全章籠罩悲劇氣氛。「病翼」、「枯形」,是形容飽嘗苦難的遺民形象。最後以寒蟬「漫想」二字,一筆將希望抹去,酸楚之至,有含蓄不盡之勢。全詞以寒蟬的哀吟寫亡國之恨,詞人哀吟,宛如寒蟬悲鳴,既貼物寫形、寫聲,又超物寫意,不失為一首詠物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