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說》是清代文學家戴名世創作的一篇散文。這是一篇寓言式的作品。文中借小鳥的遭遇言世路之凶險,末段簡潔的議論,暗藏鋒鏑,寓深意於文字之外,頗能發人深思。文章以三言兩語,寫小鳥的聲色神情,宛然畢肖,表現了作者長於以白描手法狀物繪形的特點。這篇散文簡潔明快,親切自然;發人生思,令人感歎。
鳥說
余讀書之室,其旁有桂一株焉。桂之上,日1有聲弇弇2者,即而視之,則二鳥巢3於其枝幹之間,去地不五六尺,人手能及之。巢大如盞4,精密完固,細草盤結而成。鳥雌一雄一,小不能盈5掬6,色明潔,娟皎可愛,不知其何鳥也。雛且出矣,雌者覆翼7之,雄者往取食。每得食,輒息於屋上,不即下。主人戲以手撼8其巢,則下瞰而鳴,小撼之小鳴,大撼之即大鳴,手下,鳴乃已。他日,余從外來,見巢墜於地,覓二鳥及鷇9,無有。問之,則某氏僮奴取以十去。
嗟呼!以此鳥之羽毛潔而音鳴好也,奚⑾不深山之適⑿而茂林之棲,乃托身非所⒀,見辱於人奴以死。彼其以世路為甚寬也哉⒁。
白話譯文
我讀書的房屋,它旁邊有一棵桂樹。桂樹上每天有關關叫聲,靠近一看,是兩隻鳥在枝幹之間做巢,離地不到五六尺,人的手可以碰到它。巢像一盞燈一樣大小,精密完整而牢固,用細草纏結而成。鳥是一雌一雄,小的不能滿一捧, 毛色明亮而潔淨,像月光一樣皎潔,值得憐愛,不知道是什麼鳥。雛鳥將要出殼了,雌鳥用翅膀蓋著它,雄鳥去捕食。每次得到食物,就棲息在屋上,不馬上下來。房屋的主人戲弄地用手搖它的巢,它們就向下看著鳴叫,輕搖它輕叫,重搖它就大叫,手拿下來,鳴叫就停。 後來有一天,我從外面來,見鳥巢掉在地上,找兩隻鳥和雛鳥,沒有了。問它們的去向,是屋主的童僕抓走了。
唉!因為這鳥的羽毛潔白而且鳴叫聲音好聽,為什麼不到深山裡去尋找茂林棲息呢,托付身體到不合適的地方, 才會被奴僕屈辱而死。那人生上的路就很寬嗎?
文學賞析
這是一篇意在言外的雜感。文章由一件小事而引出一番極深的感慨。兩隻「不能盈掬」的小鳥,羽色明潔,娟皎可愛,築巢於他書房邊的桂樹上。為了繁育後代,它們精心營建了自己堅固舒適的小窩,「巢大蛔盞,精密完固,細草盤結而成」。「日有聲弇弇者」,這婉轉的啼鳴中充滿了天真與歡悅。它們對人類似乎毫無提防之心,小巢「去地不五六尺,人手能及之」。雛鳥將要出世了,雌鳥羽翼孵化,成天小心地覆蓋著那些小生命,配合默契的雄鳥則外出覓食。大概為了防避自然界的天敵吧,每次覓食歸來,總是先棲息於屋上而不立即進窩。作者曾戲謔式地以手撼其巢,便立即引起了雄鳥驚慌的啼鳴,「小撼之小鳴,大撼之即大鳴。手下,鳴乃已。」是擔憂,是哀求,是力圖使人理解這種惡作劇會給它們帶來覆巢之危。自然界中這弱小的生靈也和人一樣,企望家口的平安,企望有一個安全的生存環境。然而,它們畢竟過於天真,它們不知道世道危艱,不知道人世上還有惡勢力存在,因而最終還是無力保護自己,「巢墜於地」,自己連同尚未出世的後代,均為惡奴「取以去」。小鳥依人,本是一件美好的事物,卻因為自身沒有防禦能力,又對自己所依賴的力量缺乏警惕,最後為人世間的惡勢力所毀滅。目睹了這一悲劇之後,作者不由十分傷感,於是用極其凝練的筆墨深情地議論道,如此美麗友善的小鳥,應該到深山茂林中去棲息。它們因為「托身非所」,結果受辱於惡奴,巢毀身亡,它們以為人世間的道路很寬廣,其實不然。
顯然,「托身非所,見辱於人奴以死」,正是本文立意的關鍵所在。前面的敘述是為後面的議論作鋪墊,文章的著重點在後一段。文章借鳥的遭遇,嚴厲地抨擊清王朝統治者暴虐凶殘、濫殺無辜的罪惡。最後的議淪,聲聲都是和著血淚的控訴和悲痛的呼號,作者內心的憤怒與悲哀,顯得既凝重而又奔放。正當清王朝統治者恩威並施,以平息被征服民族的反滿情緒時,作者卻一力提醒人們不要像這對小鳥那樣「托身非所」,去依附新的封建政權,鼓動人們遠跡出林,歸隱林泉,和統治者持不合作的態度。這體現的,無疑地還是他內心不肯臣服的反清情緒,表現出一種凜然不屈的民族氣節。戴名世在《與餘生書》中說:「僕古文多憤世嫉俗之作,不敢示人,恐以言語獲罪。」從這篇短文裡即可見其一斑。
這篇雜感先揚後抑,在章法上也很講究。前段用飽含喜愛的筆墨盡情地渲染小鳥的友善和可愛,都與後來的悲慘結局形成鮮明的反差,對比極其強烈,因而最後一節議論也便顯得更為突出,更有震撼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