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贈花卿》賞析
原 詩
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析賞
此詩是杜甫飄泊西南時期的名作。
花卿,名叫花敬定,有的書寫作花驚定。他是成都尹崔光遠的部將。唐肅宗上元二年(公元761年),梓州刺史兼東川節度副使段子璋謀反,花敬定前去平叛,斬殺段子璋後將其首級親自擲獻給崔光遠。隨後,花敬定率部奏凱而旋。當時,杜甫有關寫花敬定的詩歌還有一首七言古詩《戲作花卿歌》,較詳細地描寫了這次平叛。在那首詩中,杜甫稱花敬定為猛將,並說「學語小兒知姓名」,可見花敬定當時在成都的影響。卿,是古代對男子的敬稱,也作夫妻之間或朋友之間的愛稱。在這裡,無論是敬稱或愛稱,都是杜甫出於對花敬定的尊重。從詩的題目看,花敬定應該算作杜甫的朋友。
錦城,又稱錦官城,古為主管織錦之官府所在,故城在今成都西南。錦城的另一層含義是景物華美的城邑。在此代指成都。絲管,是指代兩種樂器。絲,指可彈奏的絃樂器;管,指可吹奏的管樂器,如蕭、笛之類。紛紛,本意是既多而亂的樣子,此指各種樂曲相互糅和,和諧動聽。「半入江風半入雲」,字面的解釋是,一半樂聲隨江風飄蕩,一半樂聲升入雲霄。這裡是寫詩,是詩人的想像,當然不是科學的計量。音樂無形,眼睛是看不見的。但是詩人在此借助於風和雲,將抽像的音樂描繪得有形有色,似乎能讓人看得見。前兩句寫音樂之美,是實寫。但這裡須指出的是,實寫與虛寫,只是相對而言。如果第二句與第一句相比,第一句是實寫,第二句屬虛寫。如果將前兩句合起來,再與後兩句相比較,三四兩句為虛寫,一二句全成了實寫。從這一點來看,對詩的表現方式的看法就如同中醫辨證論治一樣,須具體問題具休分析。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這首詩用反問作結,極贊音樂之美。美到什麼程度?美到只有在天上才會有,而人間極難聽到,詩人通過誇張,使詩意得以昇華到一個暫新的高度,給人以無限暇想。
對於這首詩,千百年來,一直存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生於杜甫之後數百年的明代楊慎說:「花卿在蜀,頗僭用天子禮樂,子美作此譏之,而意在言外,最得詩人之旨。」僭的意思是超越本分。古代等級制度森嚴,地位在下者不得冒用地位在上者的名義、禮儀或器物,如果冒用了就是僭越,必須治罪。大約楊慎臆定花卿僭用了皇帝禮樂,杜甫寫詩來諷刺他。另一種觀點則以為杜甫只是讚美樂曲之妙,並無嘲諷之意。不少學者即持此說。筆者也認為此詩之意即屬後者。這首詩是一篇贈言,就是杜甫與花敬定分別時寫給對方的話。我們可以就此詩作一下延伸,花敬定平叛之後,肯定興奮異常,一些社會名流前去為其祝捷,花敬定歡喜不盡,盛情款待。在宴會上除了唱酒吃肉外,再奏一些音樂,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從「贈」和「卿」兩個字都不能認定此為譏諷之作。哪有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以後,再費盡心機寫一首名傳千古的諷刺佳作!這於理於情都說不通!是否楊慎將「天上」誤認作「天子」了也很難說。
詩人這樣寫,只是為了誇張。正如大思想家王充在《論衡·藝增》中所云:「譽人不增其美,聞者不快其意;毀人不益其惡,聽者不愜於心。」誇張是詩人的慣用手法,杜甫曾在詩中多次運用,如讚譽章彝為「指揮能事回天地,訓練強兵動鬼神」。讚譽蘇渙詩時更是極盡誇張之能事,如讀蘇詩的感覺是「乾坤幾反覆」,「勝食齋房芝」,「余喜發卻變,白間生黑絲」等等。在讚譽李白時不僅用了「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而且誇他「鬥酒詩百篇」。別的不說,但說「李白鬥酒詩百篇」就夠誇張了。李白說自己「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又說「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好了,如果杜甫是寫實的話,李白一天該寫多少詩?一生又該是多少呢?因此,楊慎所說杜甫用詩諷刺花卿之事,純屬臆斷。我們只把這首《贈花卿》當作讚美音樂的妙詩來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