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朱賡,字少欽,浙江山陰人。父公節,泰州知州。兄應,刑部主事。賡登隆慶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萬曆六年,以侍讀為日講官。宮中方興土木,治苑囿。賡因講宋史,極言"花石綱"之害,帝為悚然。歷禮部左、右侍郎。帝營壽宮於大峪山,命賡往視。中官示帝意欲仿永陵制,賡言:"昭陵在望,制過之,非所安。"疏入,久不下。已,竟如其言。累官禮部尚書,遭繼母喪去。
二十九年秋,趙志皋卒,沈一貫獨當國,請增置閣臣。帝素慮大臣植黨,欲用林居及久廢者。詔賡以故官兼東閣大學士,參預機務,遣行人召之。再辭,不允。明年四月詣闕,即捐一歲俸助殿工。其秋極陳礦稅之害,帝不能用。既而與一貫及沈鯉共獻守成、遣使、權宜三論,大指為礦稅發,賡手筆也。賡於已邸門獲妖書,而書辭誣賡動搖國本,大懼。立以疏聞,乞避位。帝慰諭有加。一貫倡群小窮治不已,賡在告,再貽書一貫,請速具獄,無株連,事乃得解。
三十三,年大計京官。帝留被察者錢夢皋輩,及南京察疏上,亦欲有所留。賡力陳不可,曰:"北察之留,旨從中出,人猶咎臣等。今若出自票擬,則二百餘年大典,自臣壞之,死不敢奉詔。"言官劾溫純及鯉,中使傳帝意欲去純。賡言大臣去國必采公論,豈可於劾疏報允。帝下南察疏,而純竟去。其冬,工部請營三殿。時方浚河、繕城,賡力請俟之異日。帝皆納之,不果行。
三十四年,一貫、鯉去位,賡獨當國,年七十有二矣。朝政日弛,中外解體。賡疏揭月數上,十不能一下。御史宋壽首諷切賡,給事中汪若霖繼之。賡緣二人言,力請帝更新庶政,於增閣臣、補大僚、充言路三事語尤切。帝優詔答之而不行。賡乃素服詣文華門懇請,終不得命。賡以老,屢引疾,閣中空無人。帝諭簡閣臣,而廷臣慮帝出中旨如往年趙志皋、張位故事。賡力疾請付廷推,乃用於慎行、李廷機、葉向高,而召王錫爵於家,以為首輔。給事中王元翰、胡忻以廷機之用,賡實主之,疏詆廷機,並侵賡。賡疏辭,帝為切責言者。既而姜士昌及燾被謫,言路謂出賡意,益不平。禮部主事鄭振先遂劾賡十二大罪,且言賡與一貫、錫爵為過去、見在、未來三身。帝怒,貶振先三秩。俄以言官論救,再貶二秩。
先,考選科道,吏部擬上七十八人。候命逾年,不下,賡連疏趣之。三十六年秋,命始下。諸人列言路,方欲見風采,而給事中若霖先嘗忤賡,及是見黜,適當賡病起入直時。眾謂賡修郤,攻訐四起,先後疏論至五十餘人。給事中喻安性者,賡裡人,為賡上疏言:"今日政權不由內閣,盡移於司禮。"言者遂交章劾安性,復侵賡。是時賡已寢疾,乞休疏二十餘上。言者慮其復起,攻不已,而賡以十一月卒於官。遺疏陳時政,語極悲切。賡先加少保兼太子太保,進吏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及卒,贈太保,謚文懿。御史鼓端吾復疏詆賡,給事中胡忻請停其贈謚,帝不聽。
賡醇謹無大過,與沈一貫同鄉相比,暱給事中陳治則、姚文蔚等,以故蒙詬病雲。
子敬循,官禮部郎中,改稽勳。前此無正郎改吏部者,自敬循始。終右通政。
翻譯:
朱賡,字少欽,浙江山陰人。父親朱公節,任泰州知州。兄長朱應,為刑部主事。朱賡成為隆慶二年(1568)的進士,改任庶吉士,授職為編修。萬曆六年(1578),以侍讀身份充當日講官。宮中正興土木,修花苑園囿。於是朱賡講授宋史,極力陳說「花石綱」的禍害,皇帝為此悚然。他歷任禮部左、右侍郎。皇帝在大峪山營造死後享用的寢宮,命令朱賡前往視察。太監提示他皇帝想倣傚永陵的規格,朱賡上奏稱:「昭陵可以了,規格超過了它,不安逸。」奏疏呈入皇宮,他就任禮部尚書,遇上繼母的喪事而離職。
萬曆二十九年(1601)秋天,趙志皋去世,沈一貫單獨執政,奏請增設內閣大臣。皇帝一向顧慮大臣培植黨羽,想任用隱居山野以及被廢置很久的人。詔令朱賡就任原職並兼東閣大學士參與機要事務,派遣行人召喚他。他再三推辭,皇帝不答應。第二年四月到朝廷,就捐獻了一年的俸祿來資助宮殿的營造。當年秋天他極力陳說礦稅的禍害,皇帝不能採用。接著與沈一貫和沈鯉一起向皇帝呈送有關守成遣使權宜三論,深刻揭發礦稅對國家社會的危害,都出自朱賡的手筆。朱賡在自己的府邸門前得到妖書,而書中誣蔑朱賡動搖國家的根本,他大為驚懼。馬上上奏皇帝,請求迴避。皇帝下諭對他大加撫慰。沈一貫借此奸邪小人窮追其事。朱賡在休假,一再致函沈一貫,請他迅速結案不要株連,事情才得化解。
萬曆三十三年(1605),全面考察京官。皇帝挽留錢夢皋等被查處的人,等到南京的考核結果呈送到京,皇帝又想作挽留。朱賡極力陳述不能行,他說:「北京被查處者受挽留,旨令由宮中發出,人們還責備我們。現在如果出自內閣票擬,則兩百多年的大典,從我手中毀壞,至死不敢奉詔行事。」言官彈劾溫純和沈鯉,宦官傳達皇帝想驅除溫純的意思。朱賡稱大臣的離去必須採納公眾的評議,怎麼可以在彈劾的奏疏中答覆。皇帝下發了南京的考核結果,而溫純最終離職。當年冬天,工部請求營造三座殿堂。當時正值疏浚河道、修繕城防,朱賡極力請求將營造的事推至他日。皇帝都採納了,果然沒有施行。
萬曆三十四年(1606),沈一貫、沈鯉離去,朱賡單獨執政,年紀達七十二歲。朝政一天天鬆弛,朝廷內外隔膜。朱賡每月數次上奏,下發的奏章還不及十分之一。御史宋燾首先諷刺朱賡,給事中汪若霖繼續譏諷。朱賡根據他們兩人的奏疏,極力請求皇帝更新庶政,對增加內閣大臣、補充大僚、擴充言路三件事情他的話語最為懇切。皇帝下優詔答覆他卻不採納。於是朱賡穿上白色平民衣服到文華門懇求,最終仍得不到詔令。朱賡因為年老,屢次稱病,內閣中空無一人。皇帝下諭選擇內閣大臣,而朝廷大臣顧慮皇帝像往年趙志皋、張位的事情一般頒出中旨。朱賡趕緊極力請求交付給朝廷大臣推舉,於是任用了於慎行、李廷機、葉向高,而到家中徵召王錫爵,讓他任首輔。給事中王元翰、胡忻以為李廷機受任用,實際上由朱賡的舉薦,上奏詆毀李廷機並觸及朱賡。朱賡上奏辭官,皇帝為他痛責議論的人。不久姜士昌和宋燾被貶職,輿論稱此是出於朱賡的意思,更加不平。禮部主事鄭振先便彈劾朱賡的十二大罪狀,並且稱朱賡與沈一貫、王錫爵是過去、現在、未來的三個化身。皇帝惱怒,將鄭振先降官三級。不久,因為言官救助,才降了兩級。
此前,科道考選,吏部打算推舉七十八人。等候了一年的詔令,也沒下達,朱賡接連上奏催促。萬曆三十八年(1610)秋天,皇帝才下達詔令。諸人排列在言路,剛想展示風采,而給事中汪若霖先曾與朱賡牴觸,等到此時又被罷免官職,又適逢朱賡病癒入閣理事的時候。眾人稱朱賡洩私憤,對他的攻擊之聲四起,先後有五十多人上奏彈劾他。給事中喻安性是朱賡的同鄉,替朱賡上奏稱:「現在政權不在內閣,而全部轉到了司禮。」抨擊者便上奏彈劾喻安性,又觸犯朱賡。當時朱賡已經病臥在床,上奏二十多次請求退休。抨擊者顧慮他再度康復,不斷地進行抨擊,朱賡在十一月死於任上。遺留的奏章,陳述時政,話語很悲切。朱賡先被加封為少保兼太子太保,晉陞為吏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等到去世後,被贈封為太保,謚號文懿。御史彭端吾又上奏詆毀朱賡,給事中胡忻奏請停止他的贈稱與謚號,皇帝不聽。
朱賡醇厚、謹慎,沒有大的過錯,與沈一貫是同鄉,親近給事中陳治則、姚文蔚等人,因此蒙受責罵。
總評:張四維等人當樞軸中,頗遭眾議。當時,言路的氣勢囂張,恣意抨擊。是非紊亂,賢愚混淆,群相彼此視為仇敵,無人顧及國家大計。責罵之志一天天積累,又怎麼有公允的定論呢?然而就光明磊落,有大臣的氣節而論,則這班人也不能沒有慚愧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