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幼時,他的姑姑館陶長公主想把自己的女兒阿姣許配給他,便半開玩笑的去徵求他的意見,童稚的劉徹當場答曰:「好!若得阿姣作婦,當作金屋貯之也。」長公主大悅,遂力勸景帝促成這了樁婚事。這就是「金屋藏嬌」一詞的來歷。俗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小劉徹這次極到位的回答一方面使他從此贏得了長公主強有力的政治支持,另一方面也注定了西漢王朝未來幾十年的奢糜。
但可憐的阿嬌並沒有等來劉徹許諾給她的「金屋」,貴為皇后的她根本無法讓劉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元光五年(前130年),漢武帝使有司賜皇后書,以「惑於巫祝」為由奪其璽授。一場以阿嬌終身幸福為籌碼的賭博式的政治婚姻結束了。幾年後,阿嬌鬱鬱而終。
漢武帝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第二任皇后--衛子夫。史書上說,武帝去其姊平陽公主家做客,席間去洗手間的時候同前來侍奉的婢女衛子夫發生了關係。宴會散後,武帝即將衛子夫帶回了宮中。然而不諳賭術的衛子夫一進宮就輸得精光--她被風流成性的武帝給忘到腦後去了,直到一年以後才得以復見,子夫「涕泣請出」,武帝憐之,於是再次臨幸,子夫遂有身孕。元朔元年(前128年),衛子夫為劉徹生下了後來的戾太子劉據。母以子貴,同年,衛子夫被冊立為皇后。然而到了武帝晚年,宮中發生了著名的「巫蠱之禍」,劉據遭誣陷自殺,衛子夫雖身為皇后也受到牽連,被迫自盡。這場劉徹自娛自樂的賭博最終以衛子夫母子的慘敗而收場。
於是,兩位皇后的悲慘命運使得李夫人有幸成為千年之下陪伴劉徹的唯一一位女性。
這位有「傾國傾城」之譽的女子的確得到了這個男人所能給予的最大限度的眷顧與恩賜,生前死後都榮極一時。但她卻並沒有因此而迷失自己。她的心裡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只不過是這個暴躁而花心的男人的一件玩物,是自己家族謀取富貴與權力的一件工具。一旦有一天,她讓這個男人開始感覺到厭倦,那麼所有她和她的家族已經得到的,和將要得到的一切,都會在雷霆震怒中化為烏有。身不由己的她從哥哥李延年煞費苦心的譜寫歌曲時開始,就已經被當成一顆小小的骰子拋進了自己娘家與丈夫的賭局之中。在這場巨大的政治賭博中,她隨時有可能會粉身碎骨。從某種意義上講,她是這場賭局中唯一不可能贏的人。
所以,在她臨死的時候,身負重任的她拒絕了武帝「一見」的請求,甚至武帝「復言必欲見之」時,她竟「轉鄉歔欷而不復言」,惹得武帝大為不悅,拂袖而去。要知道,這個飛揚跋扈的男人的一生只有兩次被拒,一次是大宛國君拒絕了他用金馬換寶馬的請求,結果,狂怒之下的劉徹發兵十萬,踏平了大宛。然而這一次,他居然被自己心愛的女人,在這種時候,用這種方式拒絕了,這讓他怎能不感到懊惱!就連李夫人的姐姐也感到不安了。但李夫人卻仍十分清醒:「所以不欲見帝者,乃欲以深托兄弟也。我以容貌之好,得從微賤愛幸於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愛馳則思絕。上所以攣攣顧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見我毀壞,顏色非故,必畏惡吐棄我,意尚肯復追思閔錄其兄弟哉!」
事實證明,她是瞭解武帝的,而且很有把握。她死後,武帝以皇后之禮安葬了她。她的家族也得以繼續「鐘鳴鼎食」的榮華富貴。
我每次讀到此處時,心裡總會湧起一股悲傷:一個女人,在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卻不能,或者說是不敢,接受自己丈夫的探視。這是怎麼樣的一種悲哀與不幸啊!她為她的家族贏得了一切,卻唯獨輸掉了自己。與此同時,作為另一個當事人的劉徹,一個事業上取得巨大成功的男人,卻迫使自己的女人即使到了生命的彌留之際仍在費盡心機於自己的反覆無常,這又是怎樣的一種尷尬與遺憾呀!從這一點看,他雖然贏得了人生,卻沒有贏回愛情。他一樣也是個輸家。
不過相比較鉤弋夫人,李夫人的遭遇就完全有理由被看作是一種幸運了。因為鉤弋夫人留給後人的完完全全是一種震驚和戰慄。從後來的結果看,她參加的這場賭博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贏的可能。這個給武帝生下了後來的皇位繼承人的河間異女,居然在武帝臨死前以「往古國家所以亂,由主少母壯也」的理由莫名其妙的處死了。
在這一場場以生命為籌碼的賭博中,他們輸掉的難道都僅僅只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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