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鴛鴦道:「我想還是先瞞著老太太,等大老爺和璉二爺辦妥了,過後再慢慢告訴。」鳳姐道:「說說倒容易,如今老太太已聽見些聲了,怎麼瞞過去?我是沒了主意,你倒說個法子。」鴛鴦明知鳳姐是故意推脫,好讓邢夫人怪不了他。雖然自己與邢夫人有過節,但如今鳳姐不管,少不得只好自己出頭。因此想了一想,道:「如今只好這麼辦了。」鳳姐聽了道:「也罷,要問起來,就依你的主意辦事。」又囑咐了繡桔一篇話,自己同著鴛鴦先進去了。
賈母便道:「怎麼去了半日,究竟何事吵吵嚷嚷的?」鴛鴦便道:「老太太,也沒甚大事,只是孫家來人說,二姑娘病了,請了幾個太醫都看不好,便來請大老爺和璉二爺過那府去。」賈母道:「那有什麼好吵的?」鴛鴦道:「不是吵,是繡桔這丫頭糊塗,只管跑了來胡鬧。」賈母納罕道:「繡桔又來鬧什麼?」鴛鴦打量著賈母的臉色,道:「他素日和二姑娘親厚,見他姑娘病了這些日子,又沒個好醫生,心裡一時著急,也是怕老太太不看重的意思。」
賈母聽了,果然有些不自在,便向王夫人、薛姨媽等人道:「真真這個丫頭糊塗!我的親孫女,我怎麼不看重。自他出嫁後總未聽你們提起來,上次回來還是上年的事了,也只匆匆忙忙的讓我見了一面,話兒也沒說上幾句。我雖老糊塗了,心裡頭還是時時記掛著這些孫女兒們。那天我還問起迎丫頭來,聽你們說他在孫家很好,我也心裡受用,當初就怕嫁個不如意的人家,委屈了他。這孩子從小就老實,可憐見兒的。」薛姨媽忙賠笑道:「老太太說的是。」賈母又向邢夫人道:「如今既然病了,傳我的話,即刻叫你大老爺和璉二爺帶上府裡四個太醫過那府去,好生診治了,還叫迎丫頭安心養病,不用疑神疑鬼的。年輕輕的,有什麼大不了的病?」邢夫人忙應了一聲,起身出去了。鴛鴦早又把王夫人也請了出去。
這裡繡桔見邢夫人和王夫人出來,撲通一聲便跪下哭叫道:「太太!姑爺,姑爺他——」邢夫人道:「怎麼,姑爺有什麼不好麼?」繡桔哭道:「姑爺不是人,分明是一頭惡狼!活生生把二姑娘——打死了!」邢夫人、王夫人聽說吃一大驚。鴛鴦忙攙繡桔起來,說道:「有什麼話還是到太太屋裡說去,這裡仔細老太太聽見了。」於是一群人便往邢夫人院裡來。
繡桔聲淚俱下:「自姑娘過門兒到孫家,開始不過小吵小鬧,罵姑娘幾句,氣得姑娘哭幾日也罷了。後來試著姑娘好性兒,他便一步一步越發得了勢,凡事不論青紅皂白,先劈頭蓋臉打了罵了再說。姑娘過門兒才一年,渾身上下竟無一點好處。那幾日姑娘滴水未進,粒米未沾,又受歹話,又遭毒打,病得抬不起頭來,他竟不讓請大夫來瞧。昨兒只因一句話姑娘答應他慢了些,他便暴跳如雷,說姑娘有意怠慢他,也不管姑娘正病著,竟喪心病狂的把姑娘從病床上拽到地下,把我推到屋外,不讓我跟姑娘在一起,他自己竟鎖了門出去了。後來我拼著一死撞開了房門,可姑娘已經嚥氣了。太太,太太,你們一定要替姑娘作主申冤,報仇啊。」
聽了繡桔這番言語,眾人早已哭作淚人兒一般。迎春本非邢夫人所生,邢夫人原也不疼他,不過是情面難卻,又有許多人在這裡,也只好用手帕子使勁兒把眼睛揉紅了,擠出幾滴淚來,說道:「迎丫頭是孫家的人了,俗語說的『出嫁從夫』,我們好怎麼樣呢?」繡桔反詰道:「難道姑娘就白死了不成?」邢夫人一時語塞,臉色便難看起來,冷笑道:「你原是陪嫁丫頭,姑娘過門兒,就是交給了你,你在那裡是作什麼的?」繡桔咬牙道:「我能做什麼?」因把袖子擼起,胳膊上全是一條一條淤痕。邢夫人便不言語。
鴛鴦忙勸繡桔,又道:「太太,自古打死人就要償命的,不能因為孫家和我們是親家,就不管。」邢夫人聽了道:「我何曾說過不管了?罷!叫大老爺過去,了結完事。」又說:「叫人送了這繡桔姑娘回去。」繡桔道:「我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看那惡狼的下場。我要親眼看著太太替姑娘申了冤我才回去。」鴛鴦也道:「繡桔還是暫留在這裡好,分明看著那是虎穴狼窩,何苦還把人往火坑送。回去了,那孫紹祖未必會放過他的。求太太開恩,留他住幾日,待事情調停解決妥了再回去不遲。」王夫人也說:「繡桔就留下罷,事情鬧到這樣,也說不得什麼娘家婆家的話了。」
邢夫人先聽繡桔當眾一句鋒利的詰問,已是窩了一肚子火,又聽鴛鴦如此說,心裡早又不大自在,又礙著王夫人在這裡,且王夫人也留他,不好發作,少不得忍了氣說道:「也罷,就留下。著人收拾停當了飲食住處。」又有人來回說:「已請了大老爺和璉二爺過那府裡去了。」邢夫人只點頭說:「知道了。」也無多話,只叫丫頭過來伏侍休息。王夫人等不便久留,便散去了。邢夫人見人走了,便啐道:「呸!鴛鴦小蹄子越發得勢上臉了。還有那璉兒媳婦,也弄不清自己是那一房的,只管跟著那一干人壓我的勢。終究我要爭回這口氣!」於是一氣之下,竟將繡桔硬逼回了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