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寅(公元1638年)十二月初一日在官莊茶房。時顧僕病雖少瘥chai病癒,而孱弱殊甚,尚不能行。欲候活佛寺僧心法來,同向黑鹽井,迂路兩日,往姚安府,以此路差可行,不必待街子也。
初二日、初三日、初四日在茶房。悟空日日化化緣米以供食,而顧僕孱弱如故。心法亦不至。
初五日前上雷應諸蜀僧返。諸僧待明日往馬街,隨街往爐頭出大姚。余仍欲隨之,而病者不能霍然疾病迅速消除,為之怏怏鬱鬱不樂。
馬街在西谿xi東坡上,南去元謀縣二十五里,北去黃瓜園三十五里,東至雷應山篝口十里,西至溪西坡五里,當大塢適中處,東西抵山,共徑十五里,南抵山,北逾江,共徑一百三十里,平塢之最遙者也。其東南有聚廬曰官莊,為黔府莊田。茶房即在馬街坡北。
元謀縣在馬頭山西七里,馬街南二十五里。其直南三十五里為臘坪,與廣通接界;直北九十五里為金沙江,渡江北十五里為江驛,與黎溪接界;江驛在金沙江業,大山之南。由其後北逾坡五里,有古石碑,太書「蜀滇交會」四大字。然此驛在江北,其前後二十里之地,所謂江外者,又屬和曲州;無謀北界,實九十五里而已。江驛向有驛丞。二十年來,道路不通,久無行人,今止金沙江巡檢司帶管。直東六十里為墟靈驛東嶺頭,與和曲州接界;直西四十里為西嶺,與大姚縣接界。其地北遙與會川衛直對,南遙與新化州直對,東遙與嵩明州直對,西遙與大姚縣直對。東界大山即墟靈驛與雷應山也,南自大麥地,直北抵金沙江南岸,橫亙二百里,平障天半焉。西界山層疊錯出,亦皆自南而北。縣治之支,南自楚雄府定遠縣東來,分支結為縣治。其餘支西繞者,由縣西直北十五里西溪之口而止,是為第一層;又一支南自定遠縣分支來,與縣西之支同夾而北,至西溪口,東支已盡,此支更夾之而北,至扁擔浪而止,是為第二層;又一支西自定遠西與姚安府東界分支東來,與扁擔浪之支同夾而北,中界苴林後水,即所謂西尖界嶺也;又一支西自姚安府東北分支東來,與西尖界嶺同夾而北,中界爐頭溪水,即所謂爐頭西亂石岡也;又一支定遠縣西北妙峰山分支東來,與亂石岡同夾而北,中界河底之水,即所謂舌甸獨木橋西山也。諸山皆夾川流北出,或合西溪,或出苴榷而下金沙,故自縣以北,其西界諸山,一支既盡,一支重出,若鱗次而北抵金沙焉。其東界水皆小,惟墟靈驛一支較大,南出馬頭山之南,經縣治東而北與西溪合。自是以北,溪東之村,倚東界山之麓甚多:官莊之北,十里為環州驛,又十里為海鬧村,濱溪東岸,即活佛所生處,離寺二十五里。
其村有木棉樹,大合五六抱。
縣境木棉樹最多,此更為大。又十五里為黃瓜園。溪西之村,倚西界山之麓亦甚多:西坡下村,與官莊對峙,北十五里為五富村,又十里為苴寧村,又北逾嶺二十里,為扁擔浪,於是北夾西溪,盡於金沙焉。
西界諸山,俱自定遠夾流分支,東北而盡於金沙江。其西北又有大山方頂矗峙於北,與金沙北岸「蜀滇交會」之嶺,駢擁天北。從塢中北向遙望,若二眉高列於塢口焉。余初以為俱江北之山,及抵金沙江上,而後知江從二山之中,自北而南,環東山於其北,界西山於其西,始知此方頂之山,猶在金沙之南也。其山一名方山,象形一名番山,以地因其音之相近而名之。其地猶大姚縣屬,在縣東北百四十里苴榷之境,東臨金沙江。是此山又從西北北勝州界環突東南,界金沙於外,抱三姚於中,與此西界回合,而對峙為門戶者也。
金沙巡司,乃金沙江南曲之極處,自此再東,過白馬口、普渡河北口,即從烏蒙山之西轉而北下烏蒙、馬湖。巡司之西,其江自北來,故雲南之西北界,亦隨之而西北出,以抵北勝、麗江焉。
初六日是早,雲氣少翳,諸蜀僧始欲遊街子,俟下午渡溪而宿,明晨隨街子歸人同逾嶺。既晨餐,或有言宜即日行者。悟空以余行有伴,辭不去,而顧僕又以懨懨yan精神不振不能速隨諸僧後,雖行,心為忡忡。出茶房西一里半,渡西溪,溪從此西曲,從其南岸隨之。
又一里餘,抵西山下,溪折而北,又從其西崖傍山麓隨之。又北一里餘,有村當路北,遂由其南西向入峽。
半里,涉枯澗,乃躡坡上。
其坡突石,皆金沙燁燁ye閃閃發光,如雲母堆疊,而黃映有光。時日色漸開,躡其上,如身在祥雲金粟中也。一上二里,逾其頂,望其西又辟一界,有尖山獨聳,路出其間,乃望之而趨。西向漸下,三里,抵塢中,有水自南峽中來,至此繞塢東北去。其水不深而闊,路北數十家,倚河東岸。由其南渡河而西,其處木棉萁(jī樹幹)有高一丈餘者,雲兩三年不凋。有枯澗自西來,其中皆流沙沒足,兩傍俱回崖亙壁,夾峙而來,底無滴水,而沙間白質皚皚,如嚴霜結沫,非鹽而從地出,疑雪而非天降,則硝之類也。路當從澗底直入,諸僧之前驅者,誤從南坡躡嶺上。上一里,見其路愈南,而西尖在西,知其誤,乃與僧西北望澗底攀崖下墜。一里,復循底西行,見壁崖上懸金丸纍纍,如彈貫叢枝,一墜數百,攀視之,即廣右所見顛茄也。
《志》云:「枝中有白漿,毒甚,土人煉為弩藥,著物立斃。」行澗底二里,其底轉自西北來,路乃從西南躡嶺。一里半,盤嶺頭西出,又一里半,西南下坡。其處開壑灣環而北,涉壑底而西,不見有水。半里,循西坑入,見石峽中有水潺潺,其峽甚逼,水亦甚微。
一里,其峽有自南流而出者,下就涉之。其流之側,有窞dan深坑如半匏hu即葫蘆,仰東崖下,涵水一盂,不流不竭,亦瀦水之靜而有常,不與流俱汩者也。涉細流西上,逾坡半里,有植木為坊者,上書「黔府官莊」。西下半里,有數家在坡北,其壑亦灣環而北,中有田塍數十畦,想即石峽之上流,得水如線,遂開此畦,所謂「黔府莊田」是也。時諸僧未及攜餐,令其徒北向彝家覓火。余輩隨大道繞其南而西,一里,又有木坊在西坡,書亦如前,則其西界也。從此西下,又涉一枯澗,遂西上嶺,其上甚峻。前乞火僧攜火至,而不得泉,莫能為炊。上嶺二里,盤峽而西,又半里,轉而南,半里,一坪北向,環窪中亦無水,余乃出所攜飯分啖之。
隨坪稍南,半里,復西上,其上愈峻。二里,登岡頭,以為逾嶺矣,而不知其上乃東垂之脊也。望西尖尚在其北,隔一深坑甚遙,西尖又有南北二橫山亙其兩頭,又自成一界焉。從脊向西行二里半,又南轉峽上,循而環之,又西北上,再陟峻嶺。二里,登岡頭,又以為逾嶺矣,而其上猶東垂之脊也。又從脊西向行,於是脊兩旁皆深墜成南北壑,壑蟠空於下,脊端突起於外,西接橫亙之界,樹叢石錯,風影颯颯動人,疑是畏途。
時肩擔者以陟峻難前,顧僕以體弱不進,余隨諸僧後,屢求其待之與俱,每至一嶺,輒坐待久之,比至,諸僧復前,彼二人復後。余心惴惴,既恐二人之久遲於後,又恐諸僧之速去於前,屢前留之,又後促之,不勝惶迫,愈覺其上不已也。
從脊行三里,復從嶺西上一里,遂陟橫亙南山之北巔。其巔與中突之尖,南北相對,上有石疊垣橫界,是為元謀東界、大姚西界,即武定、姚安二府所分壤處也。路由其間,登巔之絕處,則有盤石當頂,於是從南橫之巔,南向陟其脊,東瞰元謀,西瞰爐頭,兩界俱從屐底分塢焉。南行脊上二里,西向下二里,路側漸墜成峽,石坎纍纍,尚元滴水。歷石坡直下,一里,抵峽中。峽西又有回岡兩重,自東北而蟠向西南。
於是涉峽盤岡,再逾坡兩重,共七里,乃西南下嶺。
一里,始及其麓,其塢乃南北大開,中有溪界之,望見滇西有大聚落,是為爐頭。時諸僧已饑,且日暮,急於問邸,遂投東麓下草廬家宿。
初七日土人言,自爐頭往獨木橋,路止四十里,不及官莊來三之一。余信之。時顧僕奄奄,諸僧先飯而去,余候顧僕同行。是早陰翳如昨,西望爐頭大村行。半里,渡一北流溪,又西一里餘,直抵西界山麓。又有一溪頗大,自南峽中來,渡之,北上崖,即爐頭大村也。其溪環村之前,轉而北去。
爐頭村聚頗盛,皆瓦屋樓居,與元謀來諸村迥別。
其西復有山斜倚,循其東麓西南溯流行,三里,逾一東突之坡,乃南下。半里,涉塢,一里,又南涉坡而上。其坡自西而東突,與北坡東向,環成中塢,溪流北注於前,田塍環錯於內。
陟南坡一里,見溪東又盤曲成田,倚東山為塢。由坡西南行一里,下坡,溪自北而南,乃橫涉之。登其西崖,則見所涉之北,其溪復自北來,有支流自北峽來者,小水也。從崖西行,已復逾溪之南岸,溯溪上。溪在北峽,有數家倚其南岡。
從其中西行二里,北峽兩崖對竦sǒng高聳,石突如門。其北崖石半有流環其腰,土人架木度流,引之南崖,沸流懸度於上,亦奇境也。路循南崖之腰,盤崖西下,又半里,則其溪又自南而北,南北俱削崖峙門,東西又危坡夾塹,境奇道險。渡溪,又西上坡半里,躡坡南,則復逾溪之北崖,溯溪上。西二里,一峰危突溪西,溪身自其南環峽而出,支溪自其北塹壑而下。有岐西渡支溪,直躡西峰者,小路也;自支溪之東崖,陟坡循峽而北入者,大道也。余乃從大道北上坡。半里,由坡峽平行,一里,隨峽折而北,路緣塹,木叢路旁,幽箐深崖,令人有鳥道羊腸之想。一里餘,峽漸從下而高,路稍由高而下,兩遇之。
遂西陟峽中細流,復從峽西躡峻西上,即盤而北,乃知是為中懸之岡,其西復有峽流自北來,與所涉之峽流即會於岡前。
緣岡北上一里,左右顧瞰,其下皆峽,而流貫其中,斯岡又貫二流之中,始覺西尖之嶺,峰隆泉縮,不若此之隨地逢源也。
從岡脊北向,以漸上躋,亦以漸轉西,二里,登岡之首,望其岡,猶自西峰東突而下者。蓋山脊自西南來至此,既穹南山一重,即從其北峽中度而北,再起中峰,又亙為此山一重,即從其北嶺環支而東,又亙為北山一重,恰如「川」字,條支東南走而所上者,是其中支也。從岡首又西向平行二里,直抵其西中峰最高之下,乃循其峰之東崖西南上,一里半,是為亂石岡,遂凌其峰之崖,下瞰南峽之底,即其中度處也,峽中之水遂東西分焉。由嶺崖最高處西轉而下,逶迤曲折,下四里,復從岡上西北行,忽見岡左右復成溪而兩夾之,其溪流分大小。
平行岡上二里,即從其端下,西渡大溪。由溪西上坡,稍轉而北,半里,從北峽轉西,遂向西塢入,於是溯西來大溪之北,循北山西行矣。二里半,有村在溪南,倚南山之坡,北山亦至是南突,路遂從所突峽中上。乃踞峽石而飯。又一里,盤其南崖,從崖轉西。又一里,逾其西坳,乃西下坡。
半里,抵坡之西麓,其西復開成塢。
半里,路循溪北之山,又有村倚溪南之麓,與前倚溪南之坡者,皆所謂「夷村」也。西行三里,一溪自南峽來,路亦隨之南轉。稍下,渡西來小水,從南坡西上,二里逾其坳,西北下一里,下至壑中。其壑南向,而大山環其北,又有小水東南流,當亦下大溪者,而大溪盤其東南峽中,不見也。
渡小水,又西上一里,透西坳出,始見西塢大開,大溪貫其中,自西而東,抵所透坳南,破其峽壁東去,其峽逼束甚隘,回顧不能見。
西下坡半里,抵塢中,遵溪北塢西行,半里,過一小村。又西一里,忽塢塍間甃磚為衢,半里,繞大村之前,又西半里,抵村側新橋而止,是為大舌甸村。其塢來溪為田,塢環而田甚辟;其村倚山為衢,村巨而家甚古,蓋李氏之世居也。村後一山橫擁於北,又一山三峰遞下,斜突於西南。有小流自其峽中出,由村西而南入大溪,架橋其上,西逾之,遂循斜突南峰下西南行。二里,抵其西垂,則大溪自南直搗其麓,乃逾堰東向。其麓為水所嚙被水沖刷浸蝕,石崖逼削,幾無置足處。歷堰之西,上流停洄,自南而北,路從其西轉而南入峽。又行南峽一里餘,則有石樑一鞏,東西跨溪上,是為獨木橋。路從橋西直南上坡;其逾橋而東者,乃往省大道。是橋昔以獨木為之,今易以石,有碑名之曰躡雲,而人呼猶仍其舊焉。橋側有梅一株,枝叢而干甚古,瓣細而花甚密,綠蒂朱蕾,冰魂粉眼,恍見吾鄉故人,不若滇省所見,皆帶葉紅花,盡失其「雪滿山中,月明林下」之意也。乃折梅一枝,少憩橋端。仍由其西上南坡,隨坡西轉,蓋是溪又從西塢來,至是北轉而逾石堰,是坡當其轉處。其南又開東西大塢,溪流貫之。路溯溪北崖,循北山西行,一里,有聚落倚北山下,是為獨木橋村。
有寺當村之中,其門南向,其處村無旅店,有北京僧接眾於中,余乃入宿。
初八日晨起寒甚。顧僕復病,余亦苦於行,止行一里,遂憩水井屯寺中。
初九日出寺一里半,過家莊,半里,轉南,半里,C倉屯橋。二里半,泗峽口。轉西五里,王家橋。有小水北來。五里,孚眾橋。有西北、西南二小水。西上山,十里至脊。轉南半里,廟山營。西下半里,廟前打哨。西下二里,有岐轉北坳。一里,復西隨平峽北。二里,又西下,二里,至峽底。
西平行一里半,復於峽北上。一里,轉北坳而西,又北半里,過一峽脊。
又北下半里,又北度一峽底。
又西上坡,一里,轉而北,又一里,轉而西下,一里,至脊間,又西二里余,乃下脊。一里餘,抵其北,曰小仡老村。
始有田、有池。又西四里,抵西山下,有村。轉南一里,西過一小坳,又半里,西南過新壩屯。又西半里,過新壩橋。又西一里,轉而南,二里,盤西山嘴,轉而西北,一里餘,入大姚東門。半里,過縣前。又西南至旅肆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