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孝祥(1132年—1170年),字安國,別號於湖居士,歷陽烏江(今安徽和縣烏江鎮)人,卜居明州鄞縣(今浙江寧波)。南宋著名詞人,書法家。唐代詩人張籍的七世孫。其善詩文,尤工於詞,其風格宏偉豪放,為「豪放派」代表作家之一。有《於湖居士文集》《於湖詞》等傳世。那麼下面本站小編就為大家帶來張孝祥的《六州歌頭·長淮望斷》,一起來看看吧!
六州歌頭·長淮望斷
張孝祥 〔宋代〕
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黯銷凝。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洙泗上,絃歌地,亦膻腥。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
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干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冠蓋使,紛馳騖,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此詞裡描寫了淪陷區的荒涼景象和敵人的驕橫殘暴,抒發了反對議和的激昂情緒。
上闋,描寫江淮區域宋金對峙的態勢。「長淮」二字,指出當時的國境線,含有感慨之意。自紹興十一年十一月,宋「與金國和議成,立盟書,約以淮水中流畫疆」(《宋史·高宗紀》)。昔日曾是動脈的淮河,如今變成邊境。這正如後來楊萬里《初入淮河》詩所感歎的:「人到淮河意不佳」,「中流以北即天涯!」國境已收縮至此,只剩下半壁江山。極目千里淮河,南岸一線的防禦無屏障可守,只是莽莽平野而已。江淮之間,征塵暗淡,霜風淒緊,更增戰後的荒涼景象。
「黯銷凝」一語,揭示出詞人的壯懷,黯然神傷。追想當年靖康之變,二帝被擄,宋室南渡。誰實為之?天耶?人耶?語意分明而著以「殆」、「非」兩字,便覺搖曳生姿。洙、泗二水經流的山東,是孔子當年講學的地方,如今也為金人所佔,這對於詞人來說,不禁從內心深處激起震撼、痛苦和憤慨。自「隔水氈鄉」直貫到歇拍,寫隔岸金兵的活動。一水之隔,昔日耕稼之地,此時已變為遊牧之鄉。帳幕遍野,日夕吆喝著成群的牛羊回欄。「落日」句,語本於《詩經·王風·君子於役》,更應警覺的是,金兵的哨所縱橫,防備嚴密。尤以獵火照野,淒厲的笳鼓可聞,令人驚心動魄。金人南下之心未死,國勢仍是可危。
下闋,抒寫復國的壯志難酬,朝廷當政者苟安於和議現狀,中原人民空盼光復,詞情更加悲壯。換頭一段,詞人傾訴自己空有殺敵的武器,只落得塵封蟲蛀而無用武之地。時不,徒具雄心,卻等閒虛度。紹興三十一年的秋冬,孝祥閒居往來於宣城、蕪湖間,聞採石大捷,曾在《水調歌頭·和龐佑甫》一首詞裡寫道:「我欲乘風去,擊楫誓中流。」但到建康觀察形勢,仍感報國無門。所以「渺神京」以下一段,悲憤的詞人把詞筆犀利鋒鋩直指偏安的小朝廷。汴京渺遠,何時光復!所謂渺遠,豈但指空間距離之遙遠,更是指光復時間之渺茫。這不能不歸罪於一味偷安的朝廷。「干羽方懷遠」活用《尚書·大禹謨》「舞干羽於兩階」故事。據說舜大修禮樂,曾使遠方的有苗族來歸順。詞人藉以辛辣地諷刺朝廷放棄失地,安於現狀。所以下面一針見血揭穿說,自紹興和議成後,每年派遣賀正旦、賀金主生辰的使者、交割歲幣銀絹的交幣使以及有事交涉的國信使、祈請使等,充滿道路,在金受盡屈辱,忠直之士,更有被扣留或被殺害的危險。即如使者至金,在禮節方面仍須居於下風。岳珂《桯史》記載:「……禮文之際,多可議者,而受書之儀特甚。逆亮(金主完顏亮)渝平,孝皇(宋孝宗)以奉親之故,與雍(金世宗完顏雍)繼定和好,雖易稱叔侄為與國,而此儀尚因循未改,上(孝宗)常悔之。」這就是「若為情」——何以為情一句的事實背景,詞人所以歎息痛恨者。「聞道」兩句寫金人統治下的父老同胞,年年盼望王師早日北伐收復失地。「翠葆霓旌」,即飾以鳥羽的車蓋和彩旗,是皇帝的儀仗,這裡借指宋帝車駕。詞人的朋友范成大八年後使金,過故都汴京,有《州橋》一詩:「州橋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駕回。忍淚失聲詢使者,幾時真有六軍來!」曾在陝西前線戰鬥過的陸游,其《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一詩中也寫道:「遺民淚盡胡塵裡,南望王師又一年!」皆可印證。這些愛國詩人、詞人說到中原父老,真是同深感慨。作者舉出中原人民嚮往故國,殷切盼望復國的事實,就更深刻地揭露偏安之局是多麼違反人民意願,更使人感到無比氣憤的事。結尾三句順勢所至,更把出使者的心情寫出來。孝祥伯父張邵於建炎三年使金,以不屈被拘留幽燕十五年。任何一位愛國者出使渡淮北去,就都要為中原大地的長期不能收復而激起滿腔忠憤,為中原人民的年年傷心失望而傾瀉出熱淚。「使行人到此」一句,「行人」或解作路過之人,亦可通。北宋劉潛、李冠兩首《六州歌頭》,一詠項羽事,一詠唐玄宗、楊貴妃事,末皆用此句格。劉作曰「遣行入到此,追念痛傷情,勝負難憑」;李作曰「使行人到此,千古只傷歌,事往愁多」。孝祥此語大概亦襲自前人。
縱觀全詞,上闋又可各分為三小段,作者在章法上也頗費心思。宴會的地點在建康,詞人唱出「長淮望斷」,他不讓聽者停留在淮河為界的苦痛眼前現實,而且緊接著以「追想當年事」一語把大家的心緒推向北方更廣大的被佔區,加重其山河破碎之感。這時又突然以「隔水氈鄉」提出警告,把眾賓的注意力再引回到「胡兒打圍塗塘北,煙火穹廬一江隔」(張孝祥《和沈教授子壽賦雪》詩句)的現實中來。一闋之內,波瀾迭起。換頭以後的寫法又有變化。承上闋指明的危急形勢,首述恢復無期、報國無門的失望;繼斥朝廷的忍辱求和;最後指出連過往的人(包括赴金使者)見到中原遺老也同樣悲憤。這樣高歌慷慨,愈轉愈深,不僅充分表達了詞人的無限悲憤之情,更有力地激發起人們的愛國熱情。據南宋無名氏《朝野遺記》說:「歌闋,魏公(張浚)為罷席而入」,可見其感人之深。
這首詞的強大生命力就在於詞人「掃開河洛之氛祲,蕩洙泗之膻腥者,未嘗一日而忘胸中」的愛國精神。正如詞中所顯示,熔鑄了民族的與文化的、現實的與歷史的、人民的與個人的因素,是一種極其深厚的愛國主義精神。所以一旦傾吐為詞,發抒忠義就有「如驚濤出壑」的氣魄(南宋滕仲固跋郭應祥《笑笑詞》語,據稱於湖一傳而得吳鎰,再傳而得郭)。同時,《六州歌頭》篇幅長,格局闊大。多用三言、四言的短句,構成激越緊張的促節,聲情激壯,正是詞人抒發滿腔愛國激情的極佳藝術形式。詞中,把宋金雙方的對峙局面,朝廷與人民之間的尖銳矛盾,加以鮮明對比。多層次、多角度地展示了那個時代的宏觀歷史畫卷,強有力地表達出人民的心聲。就像杜甫詩歷來被稱為詩史一樣,這首《六州歌頭》,也完全可以被稱為詞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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