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碧城如水如月的一生
生肖民俗
光緒三十四年,公元一九零八年。光緒皇帝與慈禧太后相隔幾天,先後亡故,一大批人為之惶惶不安,似乎慈禧一死,國家就失去了主心骨,不知如何辦才好。這時卻有人填了一闕《百字令》,題詠慈禧的畫像,登在報上:把慈禧這個亡國的老妖婦痛罵了一頓,說她在主宰朝政的近半個世紀中,把大清皇朝的江山搞得一踢糊塗。把中國邊疆的大量領土,國庫中的大把銀錢送給帝國主義國家,她到陰曹地府,一定怕和漢高祖的呂後、唐朝的武則天見面。詞如下:
排雲深處,寫嬋娟一幅,翠衣輕羽,禁得興亡千古恨劍樣英英眉。屏蔽邊疆,京垓金弊,纖手輕輸去,遊魂地下,羞逢漢雉唐鵝。
這闕《百字令》使清政府十分惱火,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很久以後,人們才知道它的作者是一個年輕女子——呂碧城。
呂碧城是安徽旌德人,生於光緒九年,即公元一八八四年。她父親呂鳳歧,光緒三年進士及第,家學淵源。呂碧城和她的姐妹呂惠如、呂美蓀號稱“淮南三呂,天下知名。”呂碧城十二歲時,詩詞書畫的造詣已經頗為可觀,當時有才子美稱的樊樊山是呂鳳歧的翰林同年,讀了呂碧城的詩詞,不禁拍案叫絕。有人告訴他這只是一位十二歲少女的作品時,他最初怎麼也不相信小小年紀的呂碧城能夠寫出如此令人蕩氣迴腸的東西。
憑待著本身的才情和父執輩的揄揚,二十歲的呂碧城在京津一帶已是小有名氣的閨媛才女。報刊上經常見到她發表的文章,各種藝文聚會也常常能看到她的芳蹤,《大公報》創刊時,她是主要的撰稿人之一。秋瑾與吳芝瑛與她一見傾心,秋瑾創辦《中國女報》,發刊詞就是她的手筆。
袁世凱任直隸總督的時候,拔款籌辦北洋女子公學,由傅增湘任校長,特召呂碧城提任總教習。呂碧城於是在這當時女子的最高學府一呆就是七、八年,後來還提任學校的監督。她把中國的傳統美德與西方的民主、自由思想結合起來;她把中國的傳統學問與西方的自然科學知識起來,使北洋女子公學成為中國現代女性文明的發源地之一。比如頗受袁世凱敬重的家庭教師周道如,周恩來的夫人鄧穎超都在這裡曾親聆呂碧城授課。
袁世凱任臨時大總統後,呂碧城進入新華宮擔任大總統的公府機要秘書,這年她還只有二十八歲。她本打算大幹一場,結果生活的打擊卻使她從此過起了半隱居式的生活。
生活第一次對呂碧城的沉重打擊是在她父親死的時候。呂鳳歧是在甲午戰爭那年去世的,他的妻子嚴氏從京城回鄉處理祖產,呂氏家族中有人使出卑劣的手段,唆使狂徒將嚴氏擄脅。呂碧城在京城聽到了消息,四處告援,給父親的朋友、學生寫信求援,一時之間各種壓力紛紛來到安徽的各級政府,各種關心紛紛地來到寡母孤兒的身上,事情自然獲得圓滿的解決。與呂碧城自幼就訂了親的汪姓鄉紳卻起了戒心,認為小小年紀的呂碧城,竟能呼風喚雨,將來過了門,成了汪家媳婦,倘若稍不如意就驚動官府那可怎麼得了。“小廟裡供不起大菩薩”,汪家提出了退婚的要求,呂家孤女寡母不願爭執,事情就定了下來。如果是今天,男女從小訂親,後來成長的環境不同,知識程度與生活經驗有了極大的差異,雙方協議退婚,不失為見智之舉。然而在那個時代,一個女孩子給婆家退了婚,簡直就是奇恥大辱,是被逼上絕路的事情,呂碧城一度自怨自艾。幸虧強烈的自尊心使她挺了過來,也使她決定終身不嫁。
似乎不打算結婚的女性,儘管在工作上豪氣干雲,但工作完成後,特別是一個人獨處居室時,總會有濃重的落寞與蕭索之感。為了尋求心靈的歸屬,十有八九都必然地皈依宗教,呂碧城也不例外。在北京工作期間,她經常與一代高僧諦閒和尚談禪,諦閒和尚對她說:“欠債當還,還了便沒事了;但既知還債的辛苦,切記不可再借。”這裡所說的債,當指塵世間的一切孽債。佛說人生八苦,除了生、老、病、死外,還有就是怨憎會苦,愛別離苦,五蘊盛苦,求不得苦。所謂怨憎會苦,說的是不願聚會的卻偏聚在一起。呂碧城與袁世凱的關係便使呂碧城隱在深深的怨憎會苦中。
呂碧城進入新華宮提任袁世凱大總統的公府機要秘書。後來袁世凱積極準備復辟帝制,籌安會的一批人充當袁世凱帝制復辟的吹鼓手。儘管呂碧城難諧俗流,看不慣一般趨炎附勢之徒的卑鄙行徑,飄然離京南下,奉母隱居上海,閉門讀書,不問世事。但袁世凱失敗後,呂碧城卻仍難逃公道,遭到國人的斥罵。於是那避世的思想更濃地包圍了她,更使她覺得人生如夢。於是,飄然出國,先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攻讀文學,後轉往歐洲,漫遊歐州大陸的名勝古跡,最後定居在瑞士的日內瓦湖畔,致力於“戒殺護生運動”,長年茹素吃齋,心中充滿了禪意。
北伐成功以後,呂碧城欣然歸國。此時她已年近半百,表面上雖然穿著西式衫裙,淡淡地化了妝,但已是心如止水,更耽於禪悅,動輒口誦“南無阿彌陀佛”,自號聖因法師。她來到北京,反覆吟誦著李清照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她把所有的感慨傾注在那一闋《汨羅怨》中。
翠拱屏峰,紅邐宮牆,猶見舊時天府。傷心麥秀,過眼滄桑,消得客車延佇。認斜陽,門巷烏衣,匆匆幾番來去?輸與寒鴉,佔取垂楊終古。
閒話南朝往事,誰鍾清游,采香殘步,漢宮傳蠟,秦鏡熒星,一例穠華無據?但江城零亂歌弦,哀人黃陵風雨。還怕說,花落新亭,鷓鴣啼古。
回國後,呂碧城依然寄情山水,游蘇州鄧尉時,正值梅花盛開,一片雪海,香聞十里。呂碧城留連忘返,希望死後能埋在這個地方,“青山埋骨他年願,好共梅花萬祀把馨。”但國內似乎難有她容身的地方,中國當時很難有一處清靜的地方供她靜養,到處是革命運動;到處是軍閥混戰;到處是外國列強侵略的槍炮聲。她再次前往歐洲。
第二世界大戰爆發,歐洲的硝煙比中國更濃,呂碧城深夜聽到鄰家的鋼琴聲,都好似殺伐之聲。她從歐洲東歸,來到香港,她“生也坎坷,歿也淒涼。”她寂寞地死在客邸中。她早年不知什麼事情,與家裡人鬧翻,曾對家裡人說過:“不到黃泉毋相見”的話,她死的時候,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她的屍體究竟埋在什麼地方也無人知道。
佛經故事中說,如來佛所在的靈山前有一條弱水。有人問佛:“弱水三千,如何明一瓢而渡?”佛說:“本來無弱水,何必有沉浮。”
呂碧城有《瓊樓》一詩寫道:
瓊樓秋思入高寒,看盡蒼冥意已闌;
棋罷忘言誰勝負,夢余無跡認悲歡。
金輪轉劫知難盡,碧海量愁未覺寬;
欲擬騷詞賦天問,萬靈淒側繞吟壇。
摘葉飛花,都成意境。有意無意,都是人生。呂碧城的一生如鏡中花,如水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