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1155年-1221年),字堯章,號白石道人,出生於鄱陽(今屬江西),南宋文學家、音樂家。他曾著《大樂議》寧宗時獻於朝,有《白石道人詩集》《白石道人歌曲》《續書譜》《絳帖平》等書傳世,其中《白石道人歌曲》是其自度曲附有旁譜。那麼下面本站小編就為大家帶來姜夔的《鷓鴣天·元夕有所夢》,一起來看看吧!
鷓鴣天·元夕有所夢
姜夔 〔宋代〕
肥水東流無盡期。當初不合種相思。夢中未比丹青見,暗裡忽驚山鳥啼。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沉 同:沈)
這是透露戀人信息和相戀時地非常顯豁的詞作。上片先寫對昔日戀情的悔恨,再寫夢中無法看清情人的怨恨,足見作者戀情之深熾;下片說久別傷悲以至愁白了鬢髮,煞拍兩句想像在元宵在放燈之夜,對方也在悲苦相思,語極沉痛。全詞意境空靈蘊藉,語言自然清勁,耐人咀嚼。
頭兩句揭示夢的原因,首句以想像中的肥水起興,興中含比。肥水分東、西兩支,這裡指東流經合肥入巢湖的一支。明點「肥水」,不但交待了這段情緣的發生地,而且將詞人拉入到遙遠的沉思。映現在詞人腦海中的,不僅有肥水悠悠向東流的形象,且有與合肥情事有關的一系列或溫馨或痛苦的回憶。東流無盡期的肥水,在這裡既像是悠悠流逝的歲月的象徵,又像是在漫長歲月中無窮無盡的相思和眷戀的象徵,起興自然而意蘊豐富。正因為這段情緣帶來的是無窮無盡的痛苦思念,所以次句筆調一轉翻怨當初不該種下這段相思情緣。
「當初不合種相思」中的「種」字用得精妙無比。相思子是相思樹的果實,故由相思而聯想到相思樹,又由樹引出「種」字。它不但賦予抽像的相思以形象感,而且暗示出它的與時俱增、無法消除、在心田中種下刻骨鏤心的長恨。正是「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心頭,又上眉頭。」(李清照)「不合」二字,出語峭勁拗折,貌似悔種前緣,實為更有力地表現這種相思的真摯深沉和它對心靈的長期痛苦折磨。
「夢中未比丹青見,暗裡忽驚山鳥啼。」三四兩句切題內「有所夢」,分寫夢中與夢醒。刻骨相思,遂致入夢,但由於長期睽隔,夢中所見伊人的形象也恍惚迷離,覺得還不如丹青圖畫所顯現的更為真切。細味此句,似是作者藏有舊日情人的畫像,平日相思時每常展玩,但總嫌不如面對伊人之真切,及至夢見伊人,卻又覺得夢中形象不如丹青的鮮明。意思翻進一層形成更深的朦朧意蘊。下句在語言上與上句對仗,意思則又翻進一層,說夢境迷濛中,忽然聽到山鳥的啼鳴聲,驚醒幻夢,遂使這「未比丹青見」的形象也消失無蹤無處尋覓了。如果說,上句是夢中的遺憾,下句便是夢醒後的惆悵。與所思者睽隔時間之長,空間之遠,相見只期於夢中,但連這樣不甚真切的夢也做不長,其情何堪?上片至此煞住,而「相思」、「夢見」,意脈不斷,下片從另一角度再深入來寫,抒發夢醒後的感受。
換頭「春未綠」關合元夕,開春換歲,又過一年,而春郊尚未綠遍,仍是春寒料峭:「鬢先絲」說自己輾轉江湖,蹉跎歲月雙鬢已斑斑如霜,縱有芳春可賞,其奈老何!兩句為流水對,語取對照,情抱奇悲,造意奇絕。
「人間別久不成悲」句則是全詞感情的凝聚點,飽含著深刻的人生體驗和深沉的悲慨。真正深摯的愛情,總是隨著歲月的積累而將記憶的年輪刻得更多更深,但在表面上,這種深入骨髓的相思卻並不常表現為熱烈的爆發和強烈的外在悲痛,而是像在地底運行的岩漿,在平靜甚至是冷漠的外表下潛行著熾熱的激流。又像是地表之下的地下河,深處奔湧激盪,外表卻不易覺察。特別是由於年深歲久,年年重複的相思和傷痛已經逐漸使感覺的神經末梢變得有些遲鈍和麻木,心田中的悲哀也積累沉澱得太多太重,裹上了一層不易觸動的外膜,在這種情況下,就連自己也彷彿意識不到內心深處潛藏的悲哀了。
「多情卻似總無情」(杜牧《贈別二首》),這「不成悲」的表象正更深刻地反映了內心的深切悲痛。而當作者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時,悲痛的感情不免更進一層。詞人在幾天前寫過的一首同調作品中有「少年情事老來悲」,正與此同。這是久經感情磨難的中年人更加深沉內含、也更富於悲劇色彩的感情狀態。在這種以近乎麻木的形式表現出來的刻骨銘心的傷痛面前,青年男女的卿卿我我、纏綿悱惻便不免顯得浮淺了。
「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紅蓮夜,指元宵燈節,紅蓮指燈節的花燈。歐陽修《驀山溪·元夕》:「剪紅蓮滿城開遍」,周邦彥《解語花。元宵》:「露浥紅蓮,燈市花相射」,均可證。歇拍以兩地相思、心心相知作結。與李清照「一種相思,兩處閒愁」相同。「歲歲」照應首句「無盡」。這裡特提「紅蓮夜」,似不僅為切題,也不僅由於元宵佳節容易觸動團圓的聯想,恐怕和往日的情緣有關。古代元宵燈節,士女縱賞,正是青年男女結交定情的良宵,歐陽修的《生查子》(去年元夜時)、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柳永的《迎新春》可以幫助理解這一點。
因此年年此夜,遂倍加思念,以至「有所夢」了。說「沉吟」而不說「相思」,不僅為避免重複,更因「沉吟」一詞帶有低頭沉思默想的感性形象,頗有李商隱「月吟應覺月光寒」的意境。「各自知」,既是說彼此都知道雙方在互相懷念,又是說這種兩地相思的況味(無論是溫馨甜美的回憶還是長期別離的痛苦)只有彼此心知。兩句用「誰教」提起,似問似慨,如泣如訴,像是怨恨某種不可知的力量使雙方永遠睽隔,又像是自怨情癡不能泯滅相思。正是「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歐陽修《玉樓春》)在深沉刻至的「人間別久不成悲」句之後,用「誰教」二句作結,這是一句提空描寫,變實為虛、化人為物,詞的韻味顯得悠長深厚,含蘊空靈。
情詞的傳統風格偏於柔婉軟媚,這首詞卻以清健之筆來寫刻骨銘心的深情,別具一種峭拔雋永的情韻。全篇除「紅蓮」一詞由於關合愛情而較艷麗外,都是用經過錘煉而自然清勁的語言,可謂洗淨鉛華。詞的內容意境也特別空靈蘊藉,純粹抒情,絲毫不及這段情緣的具體情事。所謂「意愈切而詞愈微」,「感慨全在虛處」,正是此詞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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