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詩人中丈夫和妻室都能寫詩的很多,我獨愛讀孫原湘及其夫人席佩蘭的作品。
孫原湘(1760——1829)字子瀟,昭文(今江蘇省常熟縣)人,清嘉慶十年(1805)進士。曾充武英殿協修。他論詩強調性情,以為性情是詩之主宰,格律則為詩之皮毛。有《天真閣集》。他的夫人席佩蘭,字道華,一字韻芬,也是常熟人,著有《長真閣詩稿》。原湘於《天真閣集》自序中有云:「原湘十二三時,不知何謂詩也。自丙申(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冬,佩蘭歸予,始學為詩,積兩年,得五百餘首。已亥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省先大夫於奉天治中,盡呈所作,先大夫訓之,……惟於先大夫訓未嘗一日忘爾。佩蘭鬻釵釧,勸予陸續付刊,因手自淘汰,存其十之五六;斷自己亥始者,明先大夫教也。嘉慶五年歲次庚申(1800年)秋九月孫原湘自識。」
原湘的《天真閣集》有《病起》七律一首,末二句云:
「……‥賴有閨房力學舍,一編橫放兩人看。」
他把「閨房」當作「學舍」,兩人同看橫放著的一編書,真正是『閨房之樂」更「甚於畫眉」了。
原湘又有《疊韻示內》七律一章云:
閨中一笑兩忘貧,歌嘯能全凍餒身。赤手為炊才見巧,白頭同夢總為新。圖書漸富釵環減,針黹偏疏筆硯親。還恐不窮工未絕,開樽勸我典衣頻。
這一對夫婦忘貧愛讀,賣去釵環,購買圖書,真正是閨中知己.末二句用宋歐陽修《梅聖俞詩集序》中所云:「……蓋愈窮則愈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的原意,典質衣裳以買酒詠詩,何等蕭灑令人欽敬!
原湘又有《七夕同內人》一律云:
晚霞斜駐玉顏紅,一角秋山落鏡中。小飲不辭蓮子盞,嫩涼剛襲藕花風。心期何待盟初月,笑語還防送遠空。知否雙星應妒汝1,藥爐經捲伴梁鴻2。
(注)1雙星:牛郎星和織女星。隔一年才能夠相見一次,相見都在每年的 七月七日,叫七夕。
(注)2末句梁鴻,用的是後漢梁鴻和其妻盂光的故事:
「鴻字伯鸞,少孤,嘗獨止,不與人共食。比捨先炊已,呼鴻及熱釜炊,鴻曰:童子鴻不因人熱者也,滅灶更炊之。娶同縣孟氏女,名光,貌醜而賢,共入灞陵山中,以耕織為業,詠詩書彈琴以自娛。為人賃舂,每歸,妻為具食,舉案齊眉。」此處孫原湘以梁鴻自比,而以孟光擬席佩蘭。又《寄內》七律云:
梅蕊香中折柳枝,天涯又見絮飛時。空勞辛苦親調膳,應有推敲寄外詩。春酒二分離弱體,郵程一月達京師。歸帆不爽臨歧約,但囑荷花略放遲。
《內于思結一廛於湖上屬余賦其意》1
耦耕心事畫眉年2。小隱須尋屋似船。四面不容無月到,一生常得對山眠。只消春酒為湖水,盡種梅花作墓田,未敢便乘蓮葉去,怕人猜著是飛仙。
(注)1廛chan,古代指一戶人家所住的房屋。舊指街市商店的房屋。
(注)2耦ǒu耕:古代兩人一起耕地,耦耕同偶耕。畫眉;漢張敞為妻畫眉,帝責之;敞曰: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
《得內人書》
鵲聲啼上夕陽枝,錦字書來隔月遲。封處尚疑雙別淚,開時惟有一緘詩。黃花比瘦燈初覺1,翠黛含顰鏡獨知。應是望予書更切,急彈紅燭寫烏絲2。
(注)1李清照《重陽·醉花陰》:「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注)2烏絲:烏絲欄,謂絹紙類之卷冊,有織成或畫成之黑格線也。《唐·國史補》:『宋亳間有織成界道絹素,謂之烏絲欄。」
《寄家書作》
書寄一千三百里,去時剛值月初弦1。初三數起十三日,書到君邊月正圓。
(注)1上半月,月作弓形叫「初弦」。
席佩蘭《長真閣詩稿》中好詩很多,袁枚(隨園老人)在詩稿前寫的小序略云:「字字出性靈,不拾古人牙慧,而能天機清妙,音節琮淨,似此詩才,不獨閨閣中罕有其儷也。其佳處總在先有作意而後有詩,今之號稱詩家者愧矣……」
席佩蘭是袁枚最賞識的女弟子,佩蘭在《長真閣集》卷四中有詩云:
冬日喜隨園先生來虞並示所刻《女弟子詩選》以佩蘭居首敬呈二律:1「公是陽春到處妍,來時剛在玉梅先。詩如老佛能降眾,活作傳人不羨仙。紅袖爭先迎絳帳2,白頭長健勝青年。頓教寂寞荒寒景,開出吟豪五色蓮。
「一編新刻玉台成3,入手先驚見姓名。餘力尚能傳弟子,長留竟許托先生。得攀驥尾原知福4,直冠蛾眉卻過情5。恰似春風吹小草,青青翻獲領群革。」
(注)1這兩首七律,是作者席佩蘭對袁枚表示感謝之情的。《隨園女弟子詩選》以席佩蘭為第一入選的作者,佩蘭在此表示感謝之意。
(注)2絳帳:《後漢書·馬融傳》:「融居宇器服,多存侈飾,常坐高堂,施絳紗帳,前授生徒,後列女樂。」後世美稱講座曰絳悵,本此。
(注)3玉台:《玉台新詠》,書名,凡十卷,徐陵編。所選皆自漢至梁之詩。梁簡文為太子時,好作艷詩,晚年欲改作,乃令徐陵為此書以大其體。按《隋志》稱《玉台新詠》
乃舊名。《玉台集》乃相沿之省文。
(注)4驥尾:驥音冀,千里馬也,見《說文》。驥尾,尊人而自卑之辭。張曙詩:「千里江山陪驥尾」。又《史記·伯夷傳》:「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顏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
(注)5蛾眉:蛾眉此處指女子。席佩蘭謂袁枚讚美她為女中之首,未免太過獎了。
單就夫婦唱和之詩來說,略舉佩蘭數詩為例如下:
望外逾期不歸
記得扁舟放槳遲,慇勤問取早歸時。忽看紅樹青山影,已負黃花白酒期。情重料非言惝怳1,愁多莫是病支離2。一緘手寄難憑準,豈是橋頭賣卜知3。
(注)1惝怳:模糊不清。《楚辭·遠遊》:「聽惝怳而無聞」。
(注)2支離:形體不全,衰弱。《莊子·人間世》: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善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 !
(注)3賣卜:得錢為人占卜。晉皇甫謐《高士傳》:「嚴遵,字君平,蜀人也。隱居不仕,常賣卜於成都市,日得百錢以自給。」
喜外競歸
曉窗幽夢忽然驚,破例今朝鵲噪晴。指上正掄歸路日1。耳邊已聽入門聲。縱憐面目風塵瘦,猶睹襟懷水月清。好向高堂勤慰問,敢先兒女說離情?!
(注)1掄lun,屈指計算。《元曲選》王曄《桃花女》:「常常在手兒上掄掄掐掐,胡言亂語的。」
送外之瀋陽
策馬竟投東,深閨未許從。君行無萬里,妾意有千重。話到臨歧絮,情緣惜別濃。曉窗還對鏡,膏沐為誰容1。
(注)1膏沐:婦人用以澤發者。《詩·衛風·伯兮》:「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沫,誰適為容。」
寄衣曲
欲制寒衣下剪難,幾回冰淚灑霜紈。去時寬窄難憑準,夢裡尋君作樣看。
夏夜示外
夜深衣薄露華凝,屢受催眠恐未譍1,恰有天風解人意,窗前吹滅讀書燈。
(注)1譍yīng同應,讀平聲,答應或隨聲相和。
以指甲贈外
摻摻指爪脆珊瑚1,金剪修圓露雪膚。付與檀奴收拾好2,不須背癢倩麻姑3。
(注)1摻chān摻:《詩·魏風·葛屨》:「摻摻女手」。傳:「摻摻猶纖纖也」。按韓詩作「纖纖」。脆珊瑚:言有如珊瑚一樣脆(cui),容易折斷也。
2檀奴:晉潘安小字檀奴,姿容秀美,後以檀郎為美男子的代稱。唐李賀歌詩編三《牡丹種曲》:「檀郎謝女眠何處,摟庭月明燕夜語。」又羅隱《甲乙集》二《七夕》詩:「應傾謝女珠璣篋,盡寫檀郎錦繡篇。」一說:「檀喻其香也。」見《堅瓠集》。
3麻姑:古仙女,建昌人。修道於牟州東南姑余山。東漢時,仙人王方平,降蔡經家,召麻姑至,年十八九,貌美麗,手爪似鳥。謂方子曰:「接侍以來,已見滄海三為桑田。向到蓬萊,水又淺於往昔,會時略半,豈將復為陵陸乎?」宋建和中,封真人。
我們讀了孫原湘和席佩蘭兩人的唱和詩,不但欽佩兩人的才情絕世,也可以從中領會到夫唱婦隨的無比艷福。室內少谿勃,同偕到老,這是社會和平的大問題。可以用它來感化世人,這也可以叫做「詩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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