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是將有價值的東西撕毀給人看,也是生命充實的藝術。東西方的悲劇藝術,都氣象宏大,內容豐滿,用極大的張力去表現悲壯的主題。中國古典歷史小說《三國演義》是符合這個標準的。就三國史本身而言,無所謂悲劇喜劇,只是一段按照客觀規律發展的歷史,蜀國東吳滅亡,算不上悲劇,也算不上喜劇,西晉統一三國符合歷史潮流,值得肯定,但也沒有強烈的感情色彩。然而,這段歷史一旦進入文學作品,尤其是歷史人物成為文學形象之後,感情上的取捨就來了。
《三國演義》有自己的價值觀,這種價值觀的具體代言人就是蜀漢集團。劉備是仁義的代言人,整部小說對於劉備,極少負面描寫,從平原縣令到攜民渡江,再到白帝城托孤,一代仁君的形象貫徹到底。諸葛亮是神機妙算、鞠躬盡瘁的代言人,前半部用兵如神,後半部死而後已,三國史上那麼多賢相能臣,「演義」給他們的篇幅都是極其有限的,唯獨給諸葛亮的篇幅卻是大幅潑墨,極其大方,從火燒新野到星隕五丈原,對他的讚美和渲染從來就沒吝嗇過,「演義」幾乎成了半部諸葛亮傳。再如忠勇的代言人關羽,神勇的代言人張飛,膽量的代言人趙雲,魏國東吳雖然也有勇猛戰將,戰鬥力並不亞於這三位,但都沒有像這三位那樣俯視全書,成為「神」。
《三國演義》在故事架構和人物塑造上,有著很明顯的傾向性,即「擁劉反曹」的傾向,全書的節奏主要沿著蜀漢走,諸如第一回就是劉關張閃亮登場。在作者看來,蜀漢集團就是價值取向的終極。然而,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作者極力謳歌維護的理想的高大上集團,卻無情地失敗了,等於是價值的終極端被撕毀了。劉備的死、關羽的死、張飛的死、諸葛亮的死,這些章節的文字都能顯示出作者的歎息之情,甚至還是書的高潮部分。關羽死了,還不罷不休,追呂蒙之命,驚破曹操之膽,這當中其實寄托了作者的不甘。而對於曹操的死,則未免有微詞,一方面肯定曹操的豐功偉績,另一方面又說:「功首罪魁非兩人,遺臭流芳本一身。」
作者寄托了理想的蜀漢集團,沒有對得起作者的主觀願望,在歷史的潮流中以失敗者的姿態被淘汰了,從文學的角度而言,這就叫有價值的東西被毀滅了。當然,蜀漢集團被塑造成古代理想的終極,也有歷史的積澱,起碼在唐朝的時候,民間說「三國」的時候,老百姓聽說曹操敗了,就開心大笑,聽說劉備敗了,就傷心地哭。文學作品的價值取向,還是有其社會基礎的。而諸葛亮的《出師表》,早在《三國演義》成書之前就成為仁人志士的勵志典範,從杜甫到岳飛到陸游,《出師表》都是上佳精神食糧。文學作品的取向,還是植根於大眾的。
《三國演義》用了極大的張力去表現歷史人物和歷史趨勢,英雄豪傑的主觀能動與歷史客觀規律總是表現出一定的對立性,雙方有時候是撕扯的。例如諸葛亮有北伐的壯志豪情,卻飲恨以終。即使是取得了成功,卻轉眼成為陳跡,即「是非成敗轉頭空」,當下的光鮮成為他日的故跡,也叫人悲從中來。中國傳統的審美有一個領域,叫做弔古。弔古總是充滿著滄桑悲涼,其實並非一種消極情緒和負能量,而是以一種跳出局部圈子從整體觀照歷史的眼光,曹操也好,孫權也好,劉備、諸葛亮也好,關羽呂布也好,一方面是歷史的閃光點,另一方面卻是轉瞬即逝的流星,個人功績的短暫和歷史的無限所形成的矛盾,恰好是一種充滿張力的悲劇。
當然,這是從悲劇的角度來解讀《三國演義》,至於《三國演義》是不是悲劇,解讀的空間還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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