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達摩支曲1
搗麝成塵香不滅2,拗蓮作寸絲難絕3。
紅淚文姬洛水春4,白頭蘇武天山雪5。
君不見無愁高緯花漫漫6,漳浦宴餘清露寒7。
一旦臣僚共囚虜8,欲吹羌管先汍瀾9。
舊臣頭鬢霜華早十,可惜雄心醉中老。
萬古春歸夢不歸⑾,鄴城風雨連天草。
【白話譯文】
麝香搗成粉塵香不滅,蓮藕折成寸斷絲難絕。
歷經萬難文姬回故鄉,白頭蘇武心如天山雪。
不見無愁天子盡歡宴,宴後津水之濱清露寒。
一旦君臣被虜成囚徒,要吹羌管不禁淚漣漣。
北齊老臣過早添白髮,可惜醉夢之中度殘年。
人說自古春回夢不回,只見鄴城風雨草連天。
【賞析】
這是一首入律的七言古風,全詩十二行,以韻腳轉換為標誌,分為三層。
「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這兩個比喻句,與李商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同一機杼。「搗麝成塵」、「拗蓮作寸」,顯示所受戕害凌遲之難忍。但儘管如此,仍然「香不滅」、「絲難絕」,尤見情意綿邈,之死靡它。然而這所詠相思,卻非兒女私情。三、四兩句「紅淚文姬洛水春,白頭蘇武天山雪」,均為倒文,意思是:文姬紅淚如洛水春汛,蘇武白頭似天山雪峰。天山與洛水,一在塞北,一在中原,兩句互文見義,同是身在匈奴,心在漢朝的意思;血淚如渙渙春水,白頭似皚皚雪山,則以富於浪漫色彩的奇想,極寫苦戀父母之邦的浩茫心事。以上是詩的第一層,借比喻、典故,渲染故國之思,是進入正題前的序曲。
第二層四句:「君不見無愁高緯花漫漫,漳浦宴餘清露寒。一旦臣僚共囚虜,欲吹羌管先汍瀾。」運用對比手法,寫高緯縱慾亡國,是全詩的主體。「君不見」,是七言古詩的句首語,用在首句或關鍵處,起呼告及引起注意的作用。這一層,前兩句寫齊亡以前。「無愁」,譏諷高緯臨危苟安,終日耽於淫樂:「花漫漫」,形容豪華奢靡,一片花花世界。齊都鄴城臨漳水,故云「漳浦」;宴余夜深,清露生寒,既表現宮廷飲宴之無度,又借宴後的沉寂反襯宴時的熱鬧,令人想像那燈紅酒綠、鼓樂喧闐的狂歡場面和主醉臣酣、文恬武嬉的末世景象,終究不無終了之時。後兩句寫齊亡之後,高緯君臣在長安為北周階下囚,終日忍辱飲恨,往事不堪回首;偶以羌笛尋樂,也只是徒然引起漳浦舊夢,曲未成而淚先流。汍瀾,承「紅淚文姬洛水春」行文,意謂高緯在北國的處境比蔡文姬在匈奴更加難堪。
第三層前兩句「舊臣頭鬢霜華早,可惜雄心醉中老」,照應「白頭蘇武天山雪」,寫北齊遺民的亡國之恨。當年那些鄴都舊臣,空懷復國之心,苦無回天之力,只好深居醉鄉,借酒澆愁,一任歲月蹉跎,早生華髮,著實可歎可憐。後兩句「萬古春歸夢不歸,鄴城風雨連天草」,暗示憂勞興國、逸豫亡身的道理,萬古皆然,對晚唐統治者敲起警鐘。年復一年,代復一代,自然界的春天歲歲如期歸來,鄴城繁華的春夢卻一去不返,唯見連天荒草在淒風冷雨中飄搖,與當年「無愁高緯花漫漫,漳浦宴餘清露寒」的盛況互相映襯,令人油然而興今昔滄桑的慨歎,並從中悟出盛衰興亡之理。全詩以景物描寫作尾聲,含有餘音不盡的妙趣。
這首詩對腐敗的晚唐統治集團不失為一劑有力的針砭,不過這種針砭並為引起統治集團的警醒。
這首七古在藝術上的一個顯著特點,是緣情造境,多方烘托。詩的主旨在於揭示高緯亡齊的歷史教訓,而歌詠此事的詩句卻只有六句,下余六句,開頭四句和結尾二句都是為渲染亡國之恨而層層著色的:先以麝碎香存、藕斷絲連的比興,寫相思的久遠;再用蔡文姬、蘇武羈留匈奴的典故,寫故國之思的痛切;而在敘述北齊亡國的血淚遺事之後,更越世代而下,以「鄴城風雨連天草」的衰敗景象,抒寫後人的歎惋感傷。這樣反覆地烘托渲染,從時間、空間、情思各方面擴展意境,大大豐富了詩的形象,增強了抒情色彩和感染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