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妹》
海子
荒涼的山岡上站著四姐妹
所有的風只向她們吹
所有的日子都為她們破碎
空氣中的一棵麥子
高舉到我的頭頂
我身在這荒涼的山岡
懷念我空空的房間,落滿灰塵
我愛過的這糊塗的四姐妹啊
光芒四射的四姐妹
夜裡我頭枕卷冊和神州
想起藍色遠方的四姐妹
我愛過的這糊塗的四姐妹啊
像愛著我親手寫下的四首詩
我的美麗的結伴而行的四姐妹
比命運女神還要多出一個
趕著美麗蒼白的奶牛走向月亮形的山峰
到了二月,你是從哪裡來的
天上滾過春天的雷,你是從哪裡來的
不和陌生人一起來
不和運貨馬車一起來
不和鳥群一起來
四姐妹抱著這一棵
一棵空氣中的麥子
抱著昨天的大雪,今天的雨水
明日的糧食與灰燼
這是絕望的麥子
請告訴四姐妹:這是絕望的麥子
永遠是這樣
風後面是風
天空上面是天空
道路前面還是道路
賞析:
這是海子在自殺前一月寫的一首完美而純粹的抒情詩,當然,也飽含絕望,是詩人對生活和愛情的雙重絕望。
據說海子確實曾愛過四個女子,於是她們就「結伴而行」,走入了這首詩中。她們是美的象徵,「光芒四射」;是希望的象徵,是詩人夜晚夢中的「藍色遠方」,恍似諾瓦利斯筆下可望而不可及的藍色花;因而她們更是絕望的象徵,站在「荒涼的山岡上」,居然「比命運女神還要多出一個」,糊塗、蒼白,抱著「絕望的麥子」。對詩人而言,她們是中心,「所有的風只向她們吹/所有的日子都為她們破碎」;他因她們而同樣置身山岡,懷念著「落滿灰塵」的空空房間;他追憶著她們的蹤跡,但無跡可尋:「不和陌生人一起來/不和運貨馬車一起來/不和鳥群一起來」。詩人看到了生命之中的死滅:「昨天的大雪,今天的雨水/明日的糧食與灰燼」;也感到了空曠的威脅:「風後面是風/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還是道路」。這種死滅和空曠是激情與命運的必然,所以詩人稱其為「糊塗」。
詩歌一開始的意境很開闊,有山岡,有風,還有心靈沉痛的感受。隨後出現的是一棵麥子,它孤懸在空氣之中,「高舉到我的頭頂」,成為詩歌視點的中心。麥子是海子在詩歌中最愛使用的意象之一,它是糧食的象徵,也宛若詩人的宿命。在秋天的豐收中,金黃的麥浪展現了驚人之美;但它隨即又被碾碎,只能以死來養育生。詩的第三節激情迸發。「頭枕卷冊和神州」是海子「大詩」的詩歌理想,它與愛情的記憶自然融合,使愛人成為詩歌(而不僅僅是進入詩歌):「我親手寫下的四首詩」。在第四節,二月是實寫,也是春天回歸,記憶再生的象徵,沉封的愛情也因絕望的催生下而在神話般的景觀中真實地復活了:「四姐妹抱著這一棵/一棵空氣中的麥子」。愛與詩歌合一,幻象和悲痛共生,死亡共永恆同在,難怪西川會誇張地慨歎:「被海子愛過的女子們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