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孝緒,陳留尉氏人也。孝緒七歲出繼從伯胤之。胤之母周氏卒,有遺財百餘萬應歸孝緒,孝緒一無所納,盡以歸胤之姊琅邪王晏之母,聞者鹹歎異之。乳人憐其傳重辛苦,輒竊玉羊金獸等物與之。孝緒見而駭愕,啟其父彥之送還王氏。十五冠而見其父彥之,彥之誡曰:「三加以彌尊,人倫之始,宜思自勖,以茲爾躬。」答曰:「願跡松子於瀛海,追許由於穹谷,庶保促生,以免塵累。」自是屏居一室,非定省未嘗出戶,家人莫見其面,親友因呼為居士。年十六,父喪,不服綿纊,雖蔬菜有味亦吐之。外兄王晏貴顯,屢至其門,孝緒度之必至顛覆,聞其笳管,穿籬逃匿,不與相見。曾食醬美,問之,雲是王家所得,便吐餐覆醬。及晏誅,親戚鹹為之懼。孝緒曰:「親而不黨,何坐之及?」竟獲免。梁武起兵圍建鄴,家貧無以爨,僮妾竊鄰人墓樵以繼火。孝緒知之,乃不食,更令撤屋而炊。所居以一鹿床為精舍,以樹環繞。天監初,御史中丞任昉尋其兄履之,欲造而不敢,望而歎曰:「其室雖邇,其人甚遠。」其為名流所欽尚如此。自是欽慕風譽者,莫不懷刺斂衽,望塵而息。唯與比部郎裴子野交。子野薦之尚書徐勉,言其「年十餘歲隨父為湘州行事,不書官紙,以成親之清白。論其志行粗類管幼安,比以采章如似皇甫謐。」天監十二年,詔公卿舉士,秘書監傅照上疏薦之,與吳郡范元琰俱征,並不到。陳郡袁峻謂曰:「往者天地閉,賢人隱。今世路已清,而子猶遁,可乎?」答曰:「昔周德雖興,夷、 齊不厭薇蕨。漢道方盛,黃、綺無悶山林。為仁由己,何關人世?況僕非往賢之類邪?「後 於鍾山聽講,母王氏忽有疾,兄弟欲召之。母曰:「孝緒至性冥通,必當自到。」果心驚而返,鄰里嗟異之。合藥須得生人參,舊傳鍾山所出,孝緒躬歷幽險,累日不值。獲此草,母得服之,遂愈。時皆歎其孝感所致。著《高隱傳》,上自炎、黃,終於天監末,斟酌分為三品,凡若干卷,又著論云:「夫至道之本,貴在無為。若能體茲本跡,悟彼抑揚,則孔、莊之意,其過半矣。」
譯文
阮孝緒,字士宗,是陳留尉氏人。孝緒七歲時,過繼給堂伯阮胤之。胤之的母親周氏死後,留下一百多萬應該屬於孝緒,孝緒一點也沒要,全部給了胤之的姐姐琅邪王晏的母親。聽說此事的人,都對孝緒既歎服又驚異。乳母憐惜他課業繁重辛苦,就偷了玉製的羊金製的獸等物件給他。孝緒看到驚恐不已,告訴彥之(然後)送還給了王氏。孝緒年幼時就非常孝順,性格沉靜。雖然也與小孩游耍,(但)經常以穿水池、築山峰為樂。十三歲的時候就讀完了《五經》。十五歲時帶著舉行成年儀式的帽子去見父親,說:「我願意傚法松子隱遁到瀛海裡,追仿許由幽居在山谷中。這樣或許才能保全性命,免除世俗的拖累。」從此獨居一室,不是向父母問安就不出門,家裡的人也見不到他的面。親戚和朋友因此把他叫做「居士」。十六歲時,父親去世,服喪期間不穿絲絮之衣,即使嘗到味美的蔬菜也要吐掉。表兄王晏地位顯貴,多次到孝緒家,孝緒估計他必遭大禍,一聽到王晏帶來的儀仗隊的奏樂聲,就鑽過屋後的籬笆逃避躲藏起來,不願和他相見。有一次吃醬覺得味道很美,問醬從何而來,聽說是來自王家,馬上吐出所吃的東西並將醬倒掉。等到王晏被誅,親戚們都怕他受牽連,為他擔心。孝緒說:「雖是親戚,但不是同黨,怎麼會被連坐?」最終免罪。起義軍包圍了京城,孝緒家中窮困,無法燒火煮飯,僕人偷了鄰居的柴來點火,孝緒知道後不吃飯,還命令拆除房屋來燒飯。所住的屋子裡只有一張粗陋的坐臥之具,竹子和樹木環繞房屋四周。天監初年,御史中丞任昉尋找他的哥哥履之,想要造訪他而不敢,望而歎曰:「他居住的屋雖然近,但他人離我們塵世中的人太遙遠了。」孝緒被當時的名流欽佩和崇尚到這種程度。天監十二年,孝緒與吳郡范元琰一起被徵召,都不應召。陳郡袁峻對他說:「古時候,天地閉合,賢良的人隱藏不露。現在世道清明,而你還躲避起來,可以這樣嗎?」孝緒回答說:「古時候周代的朝政雖然清明,伯夷、叔齊還是不厭棄採摘野菜;漢代的世道雖然興盛,黃石公與綺裡季也不以在山林中生活而苦悶。做符合仁的事全靠自己,哪裡在乎什麼人世?何況我也不是古時候賢哲一類的人?」後來在鍾山聽人講學,母親王氏忽然生病,哥哥、弟弟都想召回他。母親說:「孝緒深至的性情與我是相通的,他一定會自己到來。」孝緒果然心裡驚懼而折回來,鄰居都感歎驚異。配藥需要一種藥草叫生人參,舊時傳說是鍾山中生長的。孝緒親自跑遍了幽暗險絕之地,好幾天也碰不到。後來找到這種草,母親服用後病便好了。當時人都讚歎這是孝緒孝心感動所致。撰寫有《高隱傳》,上自炎、黃時代,下到天監末年,反覆考慮,分為三品,共有若干卷。又在文章中寫道:「至道的根本,其可貴之處在於無為。如果能體會這道的根本和行為的蹤跡,領悟那或隱抑或顯露的道理何在,那麼,孔子、莊子的思想就能明白一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