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園叟晚逢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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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園叟晚逢仙女

生肖文化

大宋仁宗年間,江南平江府東門外長樂村中個老者,姓秋,名先,原是農家出身,有數畝田地,一所草房。妻子水氏已故,別無兒女。那秋先從幼酷好栽花種果,把田業都撇棄了,專於其事。若偶覓得種異花,就是拾到珍寶,也沒有這般歡喜。或遇見賣花的,有株好花,不論身邊有錢沒錢,一定要買。日積月累,便建成了一個大花園。
秋先每日清晨起來,掃淨花底落葉,汲水逐一灌溉。到晚上又澆一番。若有一花將開,不勝歡躍。或暖壺酒兒,或烹杯茶兒,向花深深作揖,先行澆奠,口稱“花萬歲”三聲,然後坐於其下,淺斟細嚼。酒酣興到,隨意歌嘯。身子倦時,就以石為枕,臥在根旁。自含苞至盛開,未嘗暫離。如見日色烘烈,乃把棕拂蘸水沃之。遇著月夜,便連宵不寐。倘值狂風暴雨,即披蓑頂笠,周行花間巡看幾次。秋先平昔最恨的是攀枝折朵。生平不折一枝,不傷一蕊。就是別人家園上,他心愛著那一種花兒,寧可終日看玩。假使那花主人要取一枝一朵來贈他,他連稱“罪過”,決然不要。若有旁人要來折花者,只除他不看見罷了,他若見時,就拿言語再三勸止。人若不從其言,他情願低頭下拜,代花乞命。人雖叫他是“花癡”,多有可憐他一片誠心,因而住手者他又深深作揖稱謝。又有小廝們要折花賣錢的,他便將錢與之,不教折損。或他不在時,被人折損,他來見有損處,心淒然傷感,取泥封之,謂之“醫花”。為這件上,所以自己園中不輕易放人遊玩。偶有親戚鄰友要看,難以回時,先將薄話講過,才放進去。那老者因得了花中之趣,自少至老,五十餘年,略無倦意。筋骨愈覺強健。粗衣淡飯,悠悠自得。有得贏餘,就把來周濟村中貧乏。自此合村無不敬仰,又呼為“秋公”。他自稱為“灌園叟”。
話分兩頭。卻說城中有一人姓張,名委,原是個宦家子弟,為了奸狡詭譎,殘忍刻薄,恃了勢力,專一欺鄰嚇捨,損害良善觸著他的,風波立至,必要弄得那人破家蕩產,方才罷手。手下用一班如狼似虎的奴僕,又有幾個助惡的無賴子弟,日夜合做一塊,到處闖禍生災,受其害者無數。不想卻遇了一個又似他的,輕輕捉去,打得個臭死。及至告到官司,又被那人弄了些手腳,反問輸了。因收了幌子,自覺無顏,帶了四五個家人,同那一班惡少,暫在莊上遣悶。那莊正在長樂村中,離秋公家不遠。
一日早飯後,吃得半酣光景,向村中閒走,不覺來到秋公門前。只見籬上花枝鮮媚,四周樹木繁翳,齊道:“這所在倒也幽雅,是那家的?”家人道:“此是種花秋公園上,有名叫做‘花癡’。”張委道:“我常聞得說莊邊有什麼秋老兒,種得異樣好花,原來就住在此。我們何不進去看?”家人道:“這老兒有些古怪,不許人看的。”張委道:“別人或是不肯,難道我也是這般?快去敲門!”那時園中牡丹盛開,秋公剛剛澆灌完了,正將著一壺酒兒,兩碟果品,在花下獨酌,自取其樂。飲不上三杯,只聽得砰砰的敲門響,放下酒杯,走出來開門一看,見站著五六個人,酒氣直衝。秋公料道必是要看花的,便攔住門口道:“列位有甚事到此?”張委道:“你這老兒不認得人麼?我乃城裡有名的張衙內。那邊張家莊,便是我家的,聞得你園中好花甚多,特來遊玩。”秋公道:“告衙內,老漢也沒種甚好花,不過是桃杏之類,都已謝了,如今並沒別樣花卉。”張委睜起雙眼道:“這老兒恁般可惡!看看花兒,打甚緊,卻便回我沒有!難道吃了你的?”秋公道:“不是老漢說謊,果然沒有。”張委哪裡肯聽,向前叉開手,當胸一拳,秋公站立不牢,踉踉蹌蹌,直閃開半邊。眾人一起擁進。秋公見勢頭兇惡,只得讓他進去,把籬門掩上,隨著進來,向花下取過酒果,站在旁邊。眾人看那四邊花草甚多,惟有牡丹最盛。那花不是尋常玉樓春之類,乃五種有名異品。那五種?黃樓子,綠蝴蝶,西瓜瓤,舞青猊,大紅獅頭。
那花正種在草堂對面,周圍以湖石攔之,四邊豎個木架子,上覆布幔,遮蔽日色。花木高有丈許,最低亦有六七尺。其花大如丹盤,五色燦爛,光華奪目。眾人齊讚好花,張委便踏上湖石去嗅那香氣。秋先極怪的是這節,乃道:“衙內站遠些看,莫要上去。”張委惱恕他不容進來,心下正要尋事,又聽了這話,喝道:“你那老兒住在我這莊邊,難道不曉得張衙內名頭麼?有恁樣好花,故意回說沒有。不計較就夠了,還要多言!哪見得聞一聞就壞了花?你便這般說,我偏要聞!”遂把花逐朵攀下來,一個鼻子湊在花上去嗅。那秋老在旁,氣得敢怒而不敢言。也還道略看一會就去,誰知這廝故意賣弄道:“有恁樣好花,如何空過?須把酒來賞玩。”分咐家人快取。秋公見要取酒來賞,更加煩惱,向前道:“所在蝸窄,沒有坐處。衙內只看看花兒,酒還到貴 莊上去吃。”張委指著地上道:“這地下盡好坐。”秋公道:“地上齷齪,衙內如何坐得?”張委道:“不打緊,少不得有氈條遮襯。”不一時,酒餚取來,鋪下氈條。從人團團圍坐,猜拳行令,大呼小叫,十分得意。只有秋公骨篤了嘴,坐在一邊。
那張委看見花木茂盛,就起了不良之念,思想要吞佔他的。斜著醉眼,向秋公道:“看你這蠢老兒不出,倒會種花,卻也可取,賞你一杯。”秋公哪裡有好氣答他,氣憤憤地道:“老漢天性不會飲酒,不敢從命。”張委又道:“你這園可賣麼? ”秋公見口聲來得不好,老大驚訝,答道:“這園是老漢的性命,如何捨得賣! ”張委道:“什麼性命不性命,賣與我罷了。你若沒去處,一發連身歸在我家,又不要做別事,單單替我種些花木,可不好麼?”眾人齊道:“你這老兒好造化, 難得衙內恁般看顧,還不快些謝恩!”秋公看見逐步欺負上來,一發氣得手足麻軟,也不去睬他。張委道:“這老兒可惡!肯不肯,如何不答應我?”秋公道:“說過不賣了,怎的只管問? ”張委道:“放屁!你若再說句不賣,就寫貼兒送到縣上去!”
秋公氣不過,欲要搶白幾句,又想一想,他是有勢力的人,卻又醉了,怎與他一般樣見識?且哄了去再說。忍著氣答道:“衙內縱要買,必須從容一日, 豈是一時急驟的事?”眾人道:“這話也說得是。就在明日罷。”
此時都已爛醉,齊立起身。家人收拾傢伙先去。秋公恐怕折花,預先在花邊防護。那張委真個走向前,便要踹上湖石去採。秋先扯住道:“衙內,這花雖是微物,但一年間不知費多少工夫,才開得這幾朵。假使折損了,深為可惜。況折去不過二三日就謝了,何苦作這樣罪過?”張委喝道:“胡說!有甚罪過?你明日賣了,便是我家之物,就都折盡,與你幹!”把手去推開。秋公揪住,死也不放,道:“衙內便殺了老漢,這花決不與你摘的!”眾人道:“你這老兒其實可惡!衙內采朵花兒,值什麼大事,裝出許多模樣!難道怕你就不摘了?”遂齊走上前亂摘,把那老兒急得叫屈連天,捨了張委,拚命去攔阻,扯了東邊,顧不得西首,頃刻間摘下許多。秋公心疼肉痛,罵道:“這般賊男女,無事登門,將我欺負,要這性命何用?”趕向張委身邊,撞個滿懷,去的勢猛,張委又多了幾杯酒,立腳不住翻觔斗跌倒。眾人都道:“不好了,衙內打壞也!”齊將花撇下,便趕過來要打秋公。內中有一個老成些的,見秋公年紀已老,恐打出事來,勸住眾人,扶起張委。張委因跌了這交,心中轉惱,趕上前打個只蕊不留,撇作遍地;意猶未足,又向花中踐踏一回。
當下只氣得個秋公搶地呼天,滿地亂滾。鄰家聽得秋公園中喧嚷,齊跑來,看見花枝滿地狼藉,有人正在行兇,鄰里盡吃一驚,上前勸住,問知其故。內中倒有兩三個是張委的租戶,齊替秋公陪個不是,虛心冷氣,送出籬門。張委道:“你們對那老賊說,好好把園送我,便饒了他,若半個‘不’字,須教他仔細著!”恨恨而去。鄰里們見張委醉了,只道酒話,不在心上。覆身轉來,將秋公扶起,坐在階沿上。那老兒放聲號慟。眾鄰里勸慰了一番,作別出去,與他帶上籬門,一路行走。

且說秋公不捨得這些殘花,走向前,將手去撿起來看,見踐踏得凋殘零落,塵垢沾污,心中淒慘,又哭道:“花啊!我一生愛護,從不曾損壞一瓣一葉,哪知今日遭此大難!”正哭之間,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道:“秋公為何恁般痛哭?”秋公回頭看時,乃是一個女子,年約二八,姿容美麗,雅淡梳妝,卻不認得是誰家之女。乃收淚問道:“小娘子是哪家?至此何干?”那女子道:“我家住在左近,因聞你園中牡丹花茂盛,特來遊玩,不想都已謝了。”
秋公提起“牡丹”二字,不覺又哭起來。女子道:“你且說有甚苦情,如此啼哭?”秋公將張委之事說出。那女子笑道:“原來為此緣故。你可要這花再上枝頭麼?”秋公道:“小娘子休要取笑,那有落花返枝的理?”女子道:“我祖上傳得讓落花返枝的法術,屢試屢驗。” 秋公聽說,化悲為喜道:“小娘子真個有法術麼?”女子道:“怎的不真!”秋公倒身下拜道:“若得小娘子施此法術,老漢無以為報,但每一種花開,便來相請賞玩。”女子道:“你且莫拜,去取一碗水來。”
秋公慌忙跳起去取水,心下又轉道:“如何有這樣妙法?莫不是見我哭泣, 故意取笑?”又想道:“這小娘子從不相認,豈有耍我之理?還是真的。”急舀了一碗清水出來,抬頭不見了女子,只見那花都已在枝頭,地下並無一瓣遺存。起妝每本一色,如今卻變做紅中間紫,淡內添濃,一本五色俱全,比先更覺鮮妍。當下秋公又驚又喜道:“不想這小娘子果然有此妙法!”只道還在花叢中, 放下水來前來作謝,園中團團尋遍,並不見影。乃道:“這小娘如何就雲了? ”心下恍悟道:“恁般說,莫不這位小娘子是神佩下降?”秋公即焚起一爐好香,對天叩謝。
按上此處。且說張委至次早,對眾人道:“昨日反被那老賊撞了一次,難道輕恕了不成!如今要他這園,不肯時,多教些人從將花本盡打稀爛,方出這氣!”眾人道:“這園在衙內莊邊,不怕他不肯。只是昨日不該把花都打壞,這留幾朵,後日看看便是。”張委道:“這也罷了,少不得來年又發。我們快去,莫要便他停留長智。”眾人一齊起身,出得莊門,就有說:“秋公園上神仙下降,落下的花,又都上了枝頭,卻又變做五色。”張委不信,道:“這老賊有何好處,能感神仙下降?況且不前不後,剛剛我們打壞,神仙就來,難道這神仙是養在家裡的不成?一定是怕我們又去,故此謅這話來,央人傳說,見得他有神仙護衛,使我們不擺佈他。”眾人道:“衙內之言極是。”頃刻到了園門口,見兩扇大門大開,往來男女,張繹不絕,都是一般說話眾人道:“原來真有這等事!”張委道:“莫管他!就是神佩現坐著,這園少不得要的!”彎彎曲曲,轉到草堂前看時,果然話不虛傳。這花卻也奇怪,見人來看,姿態欲艷,光彩倍生,如對人笑的一般。
張委心中雖十分驚訝,那吞占念頭全然不改,看了一會,忽地又起了一個惡念,對眾人道:“我們且去!”齊出了園門,眾人問道:“衙內如何不與他要園?”張委道:“我想得個好策在此,不消與他說得,這園明白就歸與我。”眾人道“衙內有何妙策?”張委道:“現今貝州王則謀反,專行妖術惑人。這個老兒熬刑不過, 自然招承下獄。這園必定官賣。那裡誰個敢買他的?少不得讓與我還有三千貫賞錢哩!”眾人道:“衙內好計!事不宜遲,就去打點起來。”當時即進城寫了首狀,次早教張霸到平江府出首。這張霸是張委手下第一出尖的人,衙門情熟,故此用地。
大尹正在緝訪妖人,聽說此事合村男女都見的,不由不信。即差緝捕使臣帶領幾個做公的,押張霸作眼,前去捕獲。張委將銀佈置停當,讓張霸與緝捕使臣先行,自己與眾人弟隨後也來緝捕使臣一徑到秋公軒上,那老兒還道是看花的,不以為意。
眾人發一聲喊,趕上前一索捆翻。秋公吃這一嚇不小,問道:“老漢有何罪犯? 望列位說個明白。”眾人口口聲聲罵做妖人反賊,不由分訴,捆出門來。
張委俟秋公去後,便與眾子弟來鎖園門,恐還有人在內,又檢點一過,將門鎖上。隨後趕至府前,緝捕使臣已將秋公解進,跪地月台上。那些獄卒都得了張委銀子,已備下諸般刑具伺候。大尹喝道:“你是何處妖人,敢在此地方上將妖術煽惑百姓?有幾多黨羽?從實招來!”秋公聞言,恰如黑暗中聞個火炮,正不知從何處的, 稟道:“小人家世住於長樂村中,並非別處妖人,也不曉得什麼妖術。”大尹道:“前日你用妖術使落花上枝,還敢抵賴!”秋公見說到花上,情知是張委的緣故。即將張委要占園打花,並仙女下降之事,細訴一遍。不想那大尹性是偏執的,哪裡肯信,乃笑道:“多少慕仙的,修行至老,尚不能得遇神仙,豈有因你哭,花就肯來?既來了,必定也留個名兒,使人曉得,如何又不別而去?這樣話哄哪個!不消說得,定然是個妖人!快夾起來!”獄卒們齊聲答應,如狼虎一般,蜂擁上來,揪翻秋公,扯腿拽腳。剛要上刑,不想大尹忽然一個頭暈,險些兒跌上公座,自覺頭目森森,坐身不住,分咐上了枷 ,發下獄
中監禁,明日再審。
秋公含著眼淚進獄。鄰里又尋些酒食,送至門上。那獄卒,誰個拿與他吃,竟接來自去受用到夜間,將他上了囚床,就如活死人一般,手足不能少展。心中苦楚,想道:“不知哪位神仙,救了這花,卻又被那廝借此陷害。神仙啊!你若憐我秋先,亦來救拔性命,情願棄家入道。”
一頭正想,只見前日那仙女冉冉而至。秋公急叫道:“大仙救拔弟子秋先則個!”仙女笑道:“汝欲脫離苦厄麼?”上前把手一指,那枷 紛紛自落。
秋先稽首叩謝起來,便不見了仙子抬。抬頭觀看,卻在獄牆之上,以手招道:“汝亦上來,隨我出去。”秋先便向前攀援了一回,還只到得半牆,甚覺吃力。漸漸至頂,忽聽得下面一棒鑼聲,喊道:“妖人走了!快拿下!”秋公心下驚慌,手酥腳軟,倒牆下來,撒然驚覺,原在困床之上。想起夢中言語,歷歷分明,料必無事,心中銷寬。
且說張委見大尹已認做妖人,不勝歡喜,乃道:“這老兒許多清奇古怪,今夜且請在囚床上受用一夜,讓這園兒與我們樂罷! ”眾人都道:“前日還是那老兒之物,未曾盡興,今是是大爺的了,須要盡情觀賞。”張委道:“言之有理。”遂一齊出城,教家人整備酒餚,逕至秋公園上,開門進去。那鄰里看見是張委,心下雖然不平,卻又懼怕,誰敢多口。
且說張委同眾子弟走至草堂前,只見牡丹枝頭一朵不存,原如前日打下時一般,縱橫滿地。眾人都稱奇怪。張委道:“看起來,這老賊果系有妖法的;不然,如何半日上倏而又變了?難道也是神仙打的?”有一個子弟道:“他曉得衙門要賞花,故意弄這法兒來嚇我們。”張委道:“他便弄這法兒,我們就賞落花。”當下依舊鋪設氈條,席地而坐,放開懷抱恣飲。也把兩瓶酒賞張霸,到一邊去吃,看看飲至日色西下,俱有半酣之意,忽地起一陣大風。
那陣風卻把地下這些花朵吹得都直豎起來,眨眼間俱變做一尺來長的女子。眾人大驚,齊叫道:“怪哉!”言還未畢,那些女子迎風一晃,盡已長大,一個個姿容美麗,衣服華艷,團團立做一大堆。眾人因見恁般標緻,通看呆了。內中一個紅衣女子卻又說起話來,道:“吾姊妹居此數十餘年,深蒙秋公珍重護惜,何意驀遭狂奴欲氣熏熾,毒手摧殘,復又誣陷秋公,謀吞此地。今仇在目前,吾姊妹何不戮力擊之,上報知己之恩,下雪摧殘之恥。不亦可乎?”眾女郎齊聲道:“阿妹之言有理。須速下手,勿使潛遁!”說罷,一齊舉袖撲來,那袖似有數尺之長,如風幡亂飄,冷氣入骨。眾人齊叫有鬼,撇了傢伙,望外亂跑。彼此各不相顧也有被石塊
打腳的,也有被樹枝抓翻的,也有跌而復起,起而復迭的,亂了多時,方才收腳。點檢人數都在,但不見張委、張霸。
此時風已停了,天色已晚。這班子弟各自回家,恰像撿得性命一般,抱頭鼠竄而去。家人們喘息定了,方喚幾個生力莊客,打起火把復身去找尋。直到園上,只聽得大梅樹下有呻吟之聲,舉火看時,卻是張霸,被梅根絆倒,跌破了頭,掙扎不起。莊客著兩個先扶著張霸歸去。眾人周圍走了一遍,但見靜悄悄的,萬籟無聲這園子又不多大,三回五轉,毫無蹤影。難道是大風吹去了?女鬼吃去了?正不知躲在哪裡。延挨了一會,無可奈何,只索回去過夜,再作計較。方欲出門,只見一個莊客在東邊牆腳下叫道:“大爺有了!”眾人蜂擁而前。莊客指道:“那槐枝上掛的,不是大爺的軟翅紗巾麼?”眾人道:“既有了巾兒,人也只在左近”沿牆照去,不多幾步,只叫得“苦也!”原來東角轉彎處有個糞窖,窖中一人,兩腳朝天,不歪不斜,剛剛倒種在內。莊客認得鞋襪衣服,正是張委顧不得臭穢,只得上前打撈起來。眾莊客抬了張委,在湖邊洗淨。先有人報去莊上。閤家大小哭哭啼啼,罷備棺衣入殮,不在話下。其夜,張霸破頭傷重,五更時亦互。次日,大尹病癒升堂,正欲吊審秋公之事,只見公差稟道:“原告張委同家長張霸,昨晚都死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大尹大驚,不信有此一事。須臾間,又見鄉里老鄉民共百十人,連名具呈前事,訴說秋公平日惜花善行,並非妖人;張委設謀陷害,神道報應。前後事情,細細分剖。
大尹因昨日頭暈之事,亦疑其枉,到此心下豁然,還喜得不曾用刑,即於獄中吊出秋公,立時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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