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 城 韋莊(唐)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
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
賞析:
台城,舊址在南京雞鳴山南,原為三國時吳國的後苑城,東晉成帝時改建,自此至南朝結束,一直作為朝廷台省(即中央政府)和皇宮所在地。南朝消逝後,台城也就隨之衰敗,到晚唐詩人韋莊出現在它面前的時候,早已破敗不堪了。
但詩歌並沒有直接向讀者展示台城的破敗情狀,相反倒是呈現出了一幅頗具江南風味的圖景:江雨霏霏,江岸小草細長,鳥在清亮鳴叫,江堤楊柳茂密如同煙籠。這四樣景物的組合,便是典型的「正是江南好風景」(杜甫《江南逢李龜年》)了。然而當我們細細品味,注意到幾個能體現詩人情感態度的「關鍵詞」,就會發現本詩的內蘊並非「點染風景」 可盡。
先看「空」。最容易使我們想起詩聖杜甫《蜀相》裡的 「隔葉黃鸝空好音」。為什麼「空」?杜甫言「空」,是因為丞相祠堂無人來拜,黃鸝啼聲雖美,卻無人來聽,進而叩出:諸葛武侯功業雖著,卻已為人所忘。韋莊言「空」,則是因六朝繁華早已「如夢」消逝,人事不再,啼聲雖美,同樣無人來聽。此一「空」字,立時點出了台城的不勝蕭瑟之狀。再是「無情」,草木本就無情,又何故指責它無情?可見詩人實際上是把台城柳當成有情之物來寫的。而從傳統的物象運用上來看,「柳」也的確與人情相關:在離別時分折柳相贈(蘊一「留」字),離別後睹柳傷情(如柳永詞「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而「六朝」的衰亡正是一個時代的告別,近人毛澤東有詞云「天若有情天亦老」, 在韋莊眼中,為六朝的離別作見證的柳也該「老去」才是,但卻「依舊煙籠十里堤」,一片枝繁葉茂。要注意此句中「依舊」兩字,它使人油然想起劉禹錫《石頭城》「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中的「還」字,它們都形成了今昔對比,並在裡面蘊含了詩人對「世事變遷」的深沉感喟。恐也正因為「柳」在傳統物象中的特殊功用,才會使詩人用上了「最是」一詞。「無情最是」的正常語序是「最無情是」,倒裝的用意不言而喻,在強化台城柳「無情」的同時,又凸現了一個回顧歷史帶點「怨」氣的詩人的形象。
而如果考慮到詩人生活在晚唐,則我們會發現詩人與其說是在感喟「台城」,還不如說在感喟自己這個與當年六朝越來越相像的朝代;與其說柳對六朝「無情」,還不如說柳還將「無情」地見證又一個時代的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