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權《沁園春·再次韻》:在詞史上,寫山水的詞作罕有其匹

周權《沁園春·再次韻》:在詞史上,寫山水的詞作罕有其匹

周權《沁園春·再次韻》:在詞史上,寫山水的詞作罕有其匹

古詩詞問答

周權(1275—1343)字衡之,號此山,處州(今浙江麗水)人。磊落負雋才,然不得志。延祐六年持所作走京師。袁桷大異之,稱之為磊落湖海之士,謂其詩意度簡遠,議論雄深,可預館職,力薦弗就。後回歸江南,更專心於詩,唱和日多。當代名流趙孟頫、虞集、揭傒斯、陳旅、歐陽玄皆推許其詩才。那麼下面本站小編就為大家帶來周權的《沁園春·再次韻》,一起來看看吧!

沁園春·再次韻

周權〔元代〕

混沌鑿開,天險巍巍,東巖峻兮。是雲髓凝成,半空高矗,天風吹裂,一線中開。妙出神功,高擎仙界,鳥道疑當太白西。憑高處,見雲噓巖腹,鼓舞風雷。

落花香染桃鞋。快闊步青雲志壯哉。便萬里孤騫,超人間世,一枝高折,作月中梯。筆蘸天河,手捫象緯,笑傲風雲入壯題。摩蒼壁,掃龍蛇醉墨,翔舞徘徊。

這實在是一篇奇作。在中國詞史上,寫山水的詞作罕有其匹。詞詠四川資中縣的東巖。東巖形似剖盎,側立千尺,溪壑深杳,東巖在蜀中,詞人似乎有意要與蜀人李太白《蜀道難》一爭高低,詞也的確有太白雄風。

本詞第一奇在構思,用奇特的想像,從虛處著筆,把東巖寫得極富傳奇色彩和動態的力度美。巍巍的東巖,壁立千仞,石壁夾道,峻極中天,彷彿是在混沌天宇中,由造物主「鑿開」的一道「天險」;它高矗雲天,又像是奔騰飛馳的「雲髓」聚焦「凝成」;它中開一線,又是怎樣形成?原來是「天風」將它「吹裂」所致。「鑿開」、「凝成」、「吹裂」、「中開」四詞,力可扛鼎。詞人不從東巖現存的靜態形象著筆,而是展開想像,從它的「生成」過程入手,把一座靜態的,也許在常人看來極為普通的山巖寫得奔騰馳驟,氣勢磅礡。巍巍天險,被詞人玩賞於股掌之上,戲弄於筆端之下,寫來毫不費力。而寫就的東巖風雲奔走,極富於運動感和力度美,確實讓人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功」。南宋大詞人辛疾疾竹的山也夠富於運動感和氣勢的了,「疊嶂西馳,萬馬迴旋,眾山欲東。」(《沁園春·靈山齊庵賦時築偃湖未成》)群峰疊嶂,猶如萬馬迴旋,向東奔馳。但比較而言,辛棄疾詞仍是從現實的可見的意象進行構思取譬,而本詞則完全是憑想像,從虛處非現實化的意象著筆構思。論氣勢力度,二詞平分秋色;但論浪漫色彩和想像之奇,辛詞不能不讓一著。「高擎」二句,仍寫東巖之高入雲天仙界,但用一「擎」字,便又寫出其動態和力度。「擎」有支撐、托住之意。彷彿讓人覺得仙界向下重壓,而東巖則撐持向上頂住,既寫出和東巖的高度,又表現出了它的力度。如把「擎」字換一「入」字或「聳」字,動感和力度就無法表現出來了。「鳥道」一句,語出李白《蜀道難》:「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嵋巔。」太白,即秦嶺的太乙峰。詞意謂東巖之高僅飛鳥可通,而東巖的鳥道又彷彿太白西邊的鳥道一樣高峻。

「擎仙界」、「矗半空」的東巖已經高不可攀了,可詞人仍然設想「憑高」,去俯視東巖的「雲噓巖腹,鼓舞風雷」。山高,人更高——不,是詞人的「心高」,想像力高。西方美學論崇高美,認為崇高來自於審美主體對大自然的敬畏。本詞也富於崇高美,而崇高美感的來源恰恰相反,它產生於審美主體對大自然力量、氣勢的把握。詞人面對巍巍高峻的東巖,不是敬畏恐懼,而是產生征服、戲弄它的豪氣。無論是中國畫還是中國古典詩歌中,寫高山,總離不開雲,因為中國藝術家們已總結出這樣的規律:「山之精神寫不出,以雲霧寫之。」即通過雲霧的繚繞來烘托山的高峻。

比如唐代詩人兼畫家於一身的王維就很懂得這個理,他寫終南山的高,就寫道:「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杜甫寫泰山也有「蕩胸生層雲」之句。歐陽修《醉翁亭記》寫琅玡山也寫到「雲歸而巖穴瞑」。但比較一下本詞所寫的「雲噓巖腹,鼓舞風雷」便可看出,上述詩文中的雲都是輕飄飄的雲,而本詞中的雲卻是奔騰馳騁的雲。「鼓舞風雷」,不僅寫出了巖腹吞雲吐霧的強烈運動感和力量,而且寫出「雲噓」霧吐時轟烈的聲響效果。雲霧吞吐竟響如風雷,只有在豪傑之士的筆下才有這般氣勢。

本詞第二奇在奇情壯采,豪氣逸興。詞人面對巍巍東巖,逸興遄飛,「志壯」凌雲。我們彷彿見著他腳蹬被桃花香染過的登山鞋,闊步快速地奔向青雲,進入月宮,高折蟾宮一枝桂樹。「快闊步」、「便孤騫」、(高舉)、「超」(越)幾個連續快速的動作,充分表現出詞人心胸內沸騰的激情,「疏狂」的豪氣。他寫景富於動態、力度,寫情同樣富於動態,力度、氣勢。誦讀時,「快闊步」五句要一口氣讀下去,體會其聲情,才能品味出其中強烈的節奏感。由強烈的節奏感又可進一步體會詞人心靈快速激烈的律動。

「筆蘸天河,手捫象緯,笑傲風雲入壯題」,狂豪、奇壯無以復加!讀此三句,似乎覺得當代郭沫若先生《站在地球邊上放歌》也不那麼奇特了,又感到詩仙李白「興酣筆落搖五嶽,詩成笑傲凌滄州」(《江上吟》)、「俱懷逸興壯思習,欲上青天攬明月」也不是獨一無二的「驚天地、泣鬼神」了。「像緯」,指日月五星。詞人竟然要手摸著星辰日月,筆蘸著天河之水,來題寫他的風雲意氣,世間有幾個如許的狂人!南宋張孝祥《念奴嬌·過洞庭》之「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也同樣具有囊括宇宙的氣概,但作一「細」字,覺得氣勢的力量稍嫌不足,不似本詞氣勢奔騰直下,一洩千里。結尾緊承上意,寫他「筆蘸天河,手捫象緯」,在「蒼壁」上揮灑著大筆,如龍蛇翔舞,左右奔騰!我這支禿筆已無法形容周權那奇特的想像力和壯浪縱恣的豪氣,只覺得他不是胸吞宇宙,氣蓋乾坤就無法寫出這樣的奇作。

我們還必須注意到這是一首「再次韻」之作。「次韻」,用韻有嚴格規定,不能超越變更原作的韻腳,這已經限制創作的思維了。而剛用原韻寫過一首(原題《次韻王尹賦東巖》),再度用原韻寫作,就無異於戴著腳鐐手銬跳舞,而周權卻偏偏跳得如此瀟灑,如此自在,如此歡騰,可見他驚人的才氣。

全詞由奇景而生奇情。上闕從東巖的「凝成」寫到它的「中開」和吞雲吐霧的氣勢;下闕從「闊步」登天寫到他月中折桂和在蒼壁上揮舞「龍蛇」。全詞一氣呵成,氣勢奔注,而不作騰挪跌宕。詞以氣勢勝,才不覺得詞中屢用的「天險」、「天風」、「天河」、「風雷」、「風雲」、「青雲」、「雲髓」、「雲噓」等意像有重複之感。詞中用詞造句之避與不避,取決於創作主體能否駕馭詞的氣勢和語言,未可一概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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