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綬,字章侯,號老蓮,出生於明末亂世,一度出家為僧,號悔僧。後世研究者稱他為稀有的「全才」,花鳥、山水無一不通,尤精人物畫,被美國漢學家、藝術史學家高居翰稱為「繼李公麟(北宋畫家,擅長白描人物)之後,最偉大的人物畫家。」
《水滸葉子》內頁,陳洪綬,黃君倩刻,四川省圖書館藏。
早熟的天才
1598年(明萬曆二十六年),明神宗已連續不上朝12年,南方由文人形成的在野集團紛爭不斷,北方的建州女真統領努爾哈赤加速對女真諸部的征伐。
這一年,浙江諸暨的仕宦子弟陳於朝迎來他第二個兒子,取名洪綬,小名蓮子。
陳家子弟從漢代起就在朝廷做官,高官輩出,但陳於朝卻止步於秀才,累試不第。陳洪綬9歲時,陳於朝鬱鬱而終。
雖然家道中落,但陳洪授依然受到很好的教育,並且很早就顯現出繪畫的才能。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就是他4歲時,去未來岳父家上課,淘氣地在人家牆上畫出巨大的關公像,栩栩如生,讓岳父大吃一驚,以至於設案供奉起來。
10歲前後,陳洪綬的才能已經讓他的老師藍瑛、孫杕自歎不如。14歲,陳洪綬「懸畫市中」,可以「立致金錢」。
19歲,陳洪綬與妻子學習騷體期間,用兩天的時間完成了12幅白描人物插圖《九歌》。
高居翰稱,此時陳洪綬的畫細膩節制,極為精巧,「不但在風格上具有高度的複雜性,同時,在意象上也很耐人尋味。」體現出陳洪綬作為少年天才早熟的一面。
這個期間,陳洪綬參加了鄉試,考取生員,走上了父親以及當時士大夫子弟唯一的生存模式——仕進用世,光宗耀祖。
少年時代結束,現實鋪天蓋地而來。
飲茶圖,陳洪綬,私人收藏。
功名與畫名
用「全才」、「偉大」、「有太古之風」這些詞語用來形容陳洪綬是蒼白的。中國藝術幽遠的長河之中,帶著這些標籤的畫家,如過江之鯽。陳洪綬是複雜的,他既是非凡卓越的畫家,也是平凡鬱鬱不得志的落第儒生。亂世遺民又給他的人生添加了更多戲劇化色彩。
陳洪綬遵循著教育的指導,將前半生耗於科舉,但不幸與他的父親一樣屢試不第。1624年,陳洪綬26歲,科舉連續失利,青梅竹馬的愛妻去世,接連打擊讓他出現酗酒的問題。
1636年,皇太極繼位,將國號改為「清」,與南明分庭抗禮。1638年,皇太極第9子福臨出生。這年,41歲的陳洪綬再次落榜。為了繼室和8個孩子的生計,陳洪綬需要找到更多的經濟來源。
儘管如此,台灣明代文學研究者林宜蓉認為,陳洪綬的命運依然比大部分默默無名、窮困潦倒的畫家好很多。他早早就以畫技揚名,畫作在市場上也是「片紙尺絹,為世所珍」。
荷花鴛鴦圖,陳洪綬,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不過,中國傳統上「重道輕藝」,在詩文書畫四藝中,繪畫又是最末一樣,所以職業畫家備受歧視。肩負著的「光宗耀祖」職責的陳洪綬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從未因為自己的畫名而沾沾自喜。
不能取仕,畫得再好也不會被人認為是「文人畫」,高居翰覺得,「陳洪綬或許是這麼想的,既然要做職業畫家,乾脆就徹底一點。」
陳洪綬的作畫手法更加恣意,甚至使用了一些「庸俗」的要素,如古怪的筆法,戲劇化的姿態,誇張的表現手法。高居翰認為陳洪綬的天才,讓他可以脫離僵化的傳統技巧,從「低劣文化」中獲得新鮮的材料,在表達自我的同時,將這些娛樂大眾的題材,發揮到極高的境界。
這個方法,在陳洪綬為戲曲和小說等通俗讀物設計版畫插圖中,發揮得淋漓盡致。
玉堂柱石圖,陳洪綬作,故宮博物院藏。
晚明是中國歷史上木刻雕版最活躍的一個時期。明刻本,從古至今都是書畫收藏家的至愛。這其中,人物版畫成就最高的就是陳洪綬。而四川省圖書館所藏的黃君倩(亦作蓓)刻《水滸葉子》是目前可知,陳洪綬版畫中最早刻版的作品。
《水滸葉子》之魯智深,陳洪綬,黃君倩刻,四川省圖書館藏。
葉子,是明末盛行的「桌游卡牌」。有考證認為葉子就是馬吊牌,即現代麻將牌的前身;也有說葉子可作為酒牌,在行酒令時使用。
《水滸葉子》原有數個版本流傳,包括文史學家鄭振鐸所收藏的黃肇初刻本(約刻於崇禎十四年)。上世紀70年代,廣州收藏家王貴忱發現了一本約刻於天啟年末,崇禎年初的《水滸葉子》,並將它贈送給了時任中聯部副部長的李一氓,希望可以將其出版。據黃苗子回憶,王貴忱曾擔任李一氓的警衛員。
這本冊子共白描40位水滸人物,無背景,打扮、姿態、角度各異。據陳洪綬的贊助人張岱的記錄,《水滸葉子》創作的原因是為了接濟一戶貧困的文人家庭。
與19歲時,用兩天的功夫激情創作《九歌》人物圖不同,陳洪綬兢兢業業花了4個月的功夫才畫完《水滸葉子》。
同時,陳洪綬也摒棄了青年時代精緻的筆觸,使用稜角轉折,短粗結實的「粗俗」筆法描繪人物。他筆下的水滸人物身體扭曲變形,手勢誇張,使得整個牌面十分活潑。
高居翰解釋這是一種強而有力的表現手法,可能參考了戲曲的身段,古代的手法以及當時通俗畫的風格,「這些做法與文人畫家筆下那種舉止內向且欲言又止的人物典型,似乎南轅北轍。」
雜畫之飲酒圖,陳洪綬。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
高居翰不相信這是陳洪綬僅僅為了迎合大眾口味而採取的做法,他覺得陳洪綬是在故意的脫開「高雅藝術」的限制,用更靈活的民間材料表達自己的想法,即迎合當時文人「在愛情傳奇、激情和遊戲等私密的領域裡,找尋誠意或真實……」的趨勢。
而陳洪綬等一干文人對於雕版的熱情,也將這個平民化的商品提高到前所未有藝術和技術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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