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詩人鄭谷的悲歡離合!鄭谷一生經歷了哪些事情?本站小編帶來詳細的文章供大家參考。
(一)煙花三月別揚州
唐鹹通十二年(公元871年)春夏之交,淮左名都,竹西佳處,有一位中年人悄然立在岸邊。
他的袍子,大概是反覆洗過的緣故,已經很是泛白,但還算乾淨。他的臉上,大概是經歷無數故事的人,已經有些滄桑,但仍然年輕。
他站在江岸邊,從江上吹來的風,很是不安分的掀起他的長袍,發出咧咧的聲響。只是這聲響在波浪中顯得特別特別小,小到他自己都聽不見。楊花在他周圍飛舞,大部分都飛到江裡,附在水面,隨波逐流,也許是大海也許是魚腹。還是有一些楊花會飛到他的臉上,他的眉毛也就皺的更緊了,也只得耐著性時不時的用手擦拭。
他叫鄭谷,是進京趕考的書生。此時挖下唐帝國墳墓第一鍬土的裘甫龐勳起義儘管已經過去兩年多了,他還是如驚魂甫定的廢池喬木,不敢言兵。
揚子江上,一葉葉扁舟在浪尖出沒,有些小船說不定下一刻就真的被風浪吞噬,消失不見。
鄭兄!聽到有人喊他,鄭谷忙收回心神,轉過身,卻見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他的身後。他微微一笑,臉上的滄桑也頓時減少了幾分。這可能就是朋友的溫情吧。
他們給了彼此一個擁抱,然後就沿著江邊,慢慢的走,慢慢的走。到渡口的路並不長,遠沒有一生那麼長。他們卻想走出一生的感覺,走到太陽變成了夕陽,斜斜的染紅波浪。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他們應該讀過的。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他們也一定說過。
朋友的船還是融入到了那一葉葉扁舟之中。風正一帆懸,是啊,風平浪靜才好。
此時笛聲響起,悠悠的,幽幽的,是誰為誰而奏?一夜徵人盡望鄉,也是這樣的笛聲嗎?
鄭谷站在岸邊凝望,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鄭谷的眼淚也沒有繃住,也流了下來,滴在風裡,吹在江裡,隨著朋友的船天涯海角。
從渡口到客棧的路也不長,但已經足夠他吟出一首詩來。
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愁殺渡江人。
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
你去瀟湘,我向長安,天南地北雙飛客。長安啊,那個讓自己傷心的地方,自己又要回去了。
也許這一次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暢遊曲江池,題名大雁塔,我鄭谷難道就沒有那個命嗎?
(二)粉黛臨窗懶,蝴蝶宿深枝
他暫時也的確沒有那個命。儘管如此,他的小日子過得應該還不錯。司空圖所謂的「一代風騷主」在前半生大多把精力用在了吟風弄月上面。
陶淵明愛菊,菊花詩寫了一麻袋。白居易愛牡丹,也有不少佳作。但這些人更多的是閒情逸致,唯獨鄭谷不是。他非常愛小動物小植物。竹子、柳樹、蓮花、燕子、當然還在為他贏得雅號的鷓鴣……他的詩更有一股童話的意味,宛如一個童話世界,根本看不到時代的動亂與悲苦。這真是唐代詩壇一道獨特的風采。歐陽修在幼時就曾經背誦過不少鄭谷的詩,後來「小甜甜」就變成了「牛夫人」,對鄭谷的評價也有「極有意思」變成了「格調不高」,且幾成定論。
其實做一個天真的詩人,不是挺好嗎?不是所有的人都要做杜甫的,儘管後來他無意中把自己活成了杜甫。
春風用意勻顏色,銷得攜觴與賦詩。
穠麗最宜新著雨,嬌饒全在欲開時。
莫愁粉黛臨窗懶,梁廣丹青點筆遲。
朝醉暮吟看不足,羨他蝴蝶宿深枝。
蘇軾論詩,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鄭谷的這首《海棠》無疑是可以歸入此類的。
春風新雨後,嬌艷欲滴。一個懶字,尤其傳神。這海棠,就像一個慵懶的美人,臨窗而立。那神韻,那風情,畫不出的。還有蝴蝶,在海棠裡雙宿雙飛。
我有時候更相信這是一首愛情詩,是寫給他的情人的。春季雨後的清晨,鄭谷站在窗前,窗外的海棠正含苞待放,屋中的情人正慵懶臥床。滿園春色下的妙筆生花,艷而不俗。
宜煙宜雨又宜風,拂水藏村復間松。
移得蕭騷從遠寺,洗來疏淨見前峰。
侵階蘚拆春芽迸,繞徑莎微夏蔭濃。
無賴杏花多意緒,數枝穿翠好相容。
我自己就很喜歡竹子,也時常想念老家圍牆外的那片竹林。那是我小時候父親一棵一棵從別處移植過來的,現在父親漸漸上了年紀,而竹子的領地卻越來越大,想必今年又發了不少芽。
鄭谷的這首《竹》很是有生命力。無論世間的那個角落,它們都可以生根發芽,相得益彰。山間,它們硬過石頭。村裡,它們遍地開花。廟宇,它們蕭瑟清靜。園林,它們曲徑通幽。它們無意苦爭春,它們甘心做綠葉。
其實人生又何嘗不如此?逆境順境,挺過去,也許就柳暗花明。百花爭艷,不過一季春,而竹子是四季常綠的。
世人都喜歡他筆下的鷓鴣,我卻獨愛他寫的這首《雁》。
八月悲風九月霜,蓼花紅淡葦條黃。
石頭城下波搖影,星子灣西雲間行。
驚散漁家吹短笛,失群征戍鎖殘陽。
故鄉聞爾亦惆悵,何況扁舟非故鄉?
鄭谷是江西宜春人,離詩中的石頭城(南京)已經不算太遠了。但一個遠行歸家的人,在秋天看見孤雁南飛,聽到陣陣哀鳴,他心裡的酸楚恐怕不亞於那位漁家。
詩中有一個「戍」字,特別值得深思。鄭谷生活的年代已經是戰亂不斷,再加上各種水災蝗災,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唐王朝隨時都可能大廈傾倒,煙消雲散。這孤雁何嘗不是無家可歸的百姓,雁為秋風所困,人呢?戰爭與天災遠比秋風更可怕。末世人不如雁,雁還能去南方躲一躲寒冬,而人卻只能苦苦的等著不知道什麼樣的未來。
扁舟非故鄉,哪裡還有什麼故鄉?詩人站在船頭南望,望盡天涯不見家!
末世雁,有南方。末世人,無家。
(三)人到中年事事悲
鄭谷是考上了進士,但這已經是唐光啟三年(公元887年)的事情了,與揚子江畔的楊花不經意間已經分別了十五年的光景,此時的鄭谷也早過而立。
原本以為這次可以安定下來了,可惜長安城裡仍然兵戎相見。唐僖宗,這位鍾愛馬球與鬥雞的皇帝,也在奔波與荒淫中度過他頗為荒唐且短暫的一生,但他總算是死在了長安。他死之後,他的弟弟李曄繼位,為唐昭宗。
唐昭宗景福二年(893年),鄭谷終於步入仕途。此時他已是不惑之年,標準的中年人了,但也總算在長安安定下來。
中年人是最怕過春節的。自己年長了一歲,父母老了一歲。一切都是不可阻擋的,所有的戀戀不捨或者豪情壯志,都會在中年之後消磨殆盡,而不得不接受命運的擺佈。
漠漠秦雲淡淡天,新年景象入中年。
情多最恨花無語,愁破方知酒有權。
苔色滿牆尋故第,雨聲一夜憶春田。
衰遲自喜添詩學,更把前題改數聯。
春節前夕,鄭谷寫了這首《中年》。他想的最多是什麼呢?是老家的宅子和老家的地。這種對家的依戀在年月的增長中最為明顯。儘管唐昭宗是有大志的,儘管鄭谷也是有大志的,但他已經40歲了,唐帝國也已經搖搖欲墜病入膏肓,根本不是一兩個人就能改變的。
不如歸去,可能這就是鄭谷在新年之際的心願。
愁破方知酒有權。人到中年,就算無愁,也是需要時不時喝上一兩杯的。何堪憂愁如此,酒已經無法消解了。可能長安的房子比較貴吧,他一個處級官員,買不買得起房,是不是學區房,可能都是問題,能不愁嗎?!反正,我愁!
強健宦途何足謂,入微章句更難論。
誰知野性真天性,不扣權門扣道門。
窺硯晚鶯臨砌樹,迸階春筍隔籬根。
朝回何處消長日,紫閣峰南有舊村。
這首《自遣》也應是鄭谷寓居長安時所作。他對仕途已經處於無所謂的狀態,甚至於開始信道。或許多多少少有些自嘲的意味,但詩人對「葉落歸根」的感知卻越來越深刻。如果說在《中年》時,鄭谷還只是想家,而現在他卻是想著回家歸隱了。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公元903年朱全忠引兵殺入長安,鄭谷見李唐王朝回天乏術,氣數已盡,就毅然南歸,回到家鄉宜春,過上了隱居的生活。
其實家永遠都只有一個,其他的只是房子或者我們居住的地方。在我們心裡,那個生我們養我們的地方才是家。只是很多時候,我們走的太遠了,走的太累了,以至於忘記了要回家,甚至忘記了回家的路。
(四)亂世詩書不值錢
鄭谷所處的唐王朝早已經千瘡百孔,搖搖欲墜。自裘甫、龐勳等拉開唐王朝末世序幕以來,黃巢、秦宗權等人也相繼揭竿而起,再加上李唐皇權內亂,事實上從850年開始,大唐帝國就進入了隨時死亡的狀態。
水災與蝗災更是火上加油,而百姓就是處於這樣的水深火熱之中。小皇帝一個接一個,玩女人、打馬球、鬥雞,樣樣精通。但治理國政,還是算了吧。權貴者,更是醉生夢死,尤其是那些宦官,何曾顧惜過百姓死活,不過有一天算一天罷了。
(黃巢)
更可恨的還有那些舉起大旗的人,他們也說為百姓。可一旦自己坐上了那個位置,遠比朝廷更為殘暴。秦宗權更是推行「三光」政策,「西至關內,東極青齊,南出江淮,北至衛滑,魚爛鳥散,人煙斷絕,荊榛蔽野」,史書在冊,觸目驚心。黃巢的殘暴也是出了名的,更出現了以人充當軍糧的野蠻行徑。在陳州一年間,三十萬人口盡入其口。
民生之多艱,民生之多艱!
在唐僖宗逃亡蜀地時,鄭谷是跟著的。百姓的死活他是看在眼裡的,作為一名有著熱血的書生,他雖然無能為力,但寫寫詩還是可以的。他毅然拿起自己的筆,記錄百姓的生死,讓他們的生死顯得更有價值一些。
荊州未解圍,小縣結茅茨。
強對官人笑,甘為野鶴欺。
江春鋪網闊,市晚鬻蔬遲。
子美猶如此,翻然不敢悲。
(杜甫)
詩中的「子美」就是杜甫,這一刻他鄭谷就是杜甫。江裡的魚,吃光了。地裡的野菜,吃過了。日子還能怎麼過?希望,有希望嗎?
傳聞殊不定,鑾輅幾時還。
俗易無常性,江清見老顏。
夜船歸草市,春步上茶山。
寨將來相問,兒童競啟關。
這哪裡有希望?!兒童競啟關,為什麼?大人早死光了!
長安之外如此,長安城內也是如此。回到長安之後,鄭谷去探訪親戚,沿途所見,讓他「悲涼不可言」。
訪鄰多指塚,問路半移原。他想找個問路的,但是遍地的荒墳,哪裡還有什麼人家?!
苦澀詩盈篋,荒唐酒滿尊。好在,他要拜訪的人還在。但是也只能以詩煮酒了。戰爭留下的創傷,還隱約可見。遠靄籠樵響,微煙起燒痕。痕跡,戰爭的痕跡,留在房樑上,刻在人心裡。
杜甫說家書抵萬金。鄭谷的感覺也是一樣的,在《久不得張喬消息》一詩中,他寫道:「天末去程孤,沿淮復向吳。亂離何處甚,安穩到家無?樹盡雲垂野,檣稀月滿湖。傷心繞村落,應少舊耕夫。」可惜他是看不到家書的,只能默默的去想去猜。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比如我們,是無法理解這樣的情感的。我們只能祈求和平,祈求永遠的和平。如果和平祈求不來,那我們就要勇敢的站起來,捍衛我們和平的權利,為了我們的後人,我們也必須站起來。
亂世人命不如狗,亂世詩書不值錢。亂世啊,亂世出英雄,可我寧可不要這樣的英雄!
(五)雲台猶聞鷓鴣聲
唐哀帝天祐元年(904年)秋,江西宜春城外來了位老人。他兩鬢斑白,風塵僕僕,一身滄桑。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站在家鄉外,鄭谷老淚縱橫。
我回來了!已經詩名滿天下鄭谷哭著,跪拜在地。
與其他落葉歸根、功成名就的書生一樣,他搖身一變,成了教書先生,在自己的讀書堂中邊讀書邊教孩子。
好句未停無暇日,舊山歸老有東林。一切又回到了他天真一般的詩作中,此前種種猶如黃粱一夢。
鄭谷能躲在老家讀書教書,但是唐帝國卻躲不過去,也無處可躲。公元907年,被唐僖宗賜名朱全忠的朱溫逼迫唐哀帝禪讓於他,代唐稱帝,改國號為梁,改元開平,史稱後梁。至此,歷三白餘年的大唐帝國畫上了句號。
當朱溫稱帝的消息傳到江西宜春的時候,鄭谷也已經給自己選定好了墳墓。他是不可能不追隨李唐的。
長安沒有了,他所依靠的還有回憶。死,其實並不可怕。世人誰不知終有一死。他鄭谷死也是為唐而死。
公元909年末,我是不能使用後梁開平三年的,在羅隱去世後不久,鄭谷去世。大唐詩壇,我們的唐詩,唐帝國最後的一抹餘暉也畫上了句號。儘管不夠壯美,儘管許多淒涼,但已經足夠讓我們驕傲。
唐詩是不死的,詩人是不死的。鄭谷的靈魂卻化作了一隻鷓鴣,傳唱至今。
暖戲煙蕪錦翼齊,品流應得近山雞。
雨昏青草湖邊過,花落黃陵廟裡啼。
遊子乍聞征袖濕,佳人才唱翠眉低。
相呼相應湘江闊,苦竹叢深日向西。
就在此時,窗外忽然傳來了一兩聲鳥鳴,是鷓鴣嗎?或許是吧。我相信是的!
你聽見了嗎,鄭谷?你的鷓鴣在叫你呢。
(2019年5月18日於家中)
【作者簡介】張東曉,男,1983年出生於河南駐馬店,現定居於北京。喜歡讀書,喜歡舞文弄墨,喜歡以文會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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