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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淚流滿面的詩雄
公元769年,安史之亂的重創還沒有癒合,吐蕃部落又在大唐的西南邊疆燃起戰火,大肆東侵。在極度動盪的川西兵亂中,有一個五十五歲的男子混雜在難民群中,逃往成都,途中淚流滿面地寫下了一首長詩《阻戎瀘間群盜》:
南州林莽深,亡命聚其間。
殺人無昏曉,屍積填江灣。
……
這個淚流滿面的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詩雄」——邊塞詩的領軍人物岑參。而他本來是要辭官回首都長安的。
一個曾經浴血疆場的硬漢怎麼會如此黯然落淚呢?
三年前,年過半百的岑參當上了平生最大的官,正四品的嘉州(今四川樂山)刺史。但這不是個美差,而是個燙手的山芋。因為當時川西的吐蕃部落正趁安史之亂給大唐邊疆造成的巨大虛空,大舉入侵東部蜀地。雖然成都尹和劍南節度使也不斷組織大部隊征剿,但戰局仍長時間處於互有勝敗,進退膠著的拉鋸之中。
岑參嘉州上任之時,正是戰亂頻仍、局勢極度混亂的當口:不僅吐蕃叛軍進攻不斷,蜀地的地方勢力也相互攻伐,爭奪勢力範圍。
在岑參任嘉州刺史第三年,瀘州刺史楊子琳領兵突襲成都,嘉州也岌岌可危。手下將寡兵弱的岑參感到無力掌控局面,決定辭官返朝。但楊子琳兵敗後召集各逃兵,沿著長江東下,通往長安的通道被徹底切斷。
於是,岑參被困於「難於上青天」的蜀道上,只能滿眼淚光地目睹著生靈塗炭的戰亂慘象,混跡在難民中逃往成都。這個昔日馳騁邊塞沙場的英雄,能做的也就是用詩歌記錄下地獄般的人間災難。
是的,他哭了,哭得淚流滿面。這淚水裡可能既有讓他束手無策的殘酷現實,也有他無力改變現實的悲傷。
就這樣,第二年(公元770年),五十六歲的岑參客死在成都的一家小旅館裡。
可以想像,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一定回到了戰火連天的塞外疆場,一定幻視了自己奮勇殺敵的颯爽英姿,想到了那些被風沙吹走了歲月,想到了自己苦難坎坷的一生,想到了壯志未酬的遺憾。
(二)他本來就是一個淚水喂大的孩子
是的,硬漢岑參也會流淚。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淚水喂大的孩子。
約開元三年(公元715年),岑參生於湖北荊州。彷彿為其能成大器,上蒼早早即以特別的苦難錘煉他。雖然他生在一個貴有三代宰相的官宦世家,曾祖父岑文本相太宗,伯祖岑長倩相高宗,伯父岑羲相睿宗,但他祖輩的那三個宰相中竟有兩個在殘酷的政治鬥爭中站錯了隊,最後不是被滅族,就是被流放邊陲。岑參一脈因不是他們的直系親屬,才倖免於難。其父岑植雖也擔任過仙州(今河南葉縣)、晉州(今山西臨汾)刺史,但早在岑參幼年時即去世。
唐代杜確在《岑嘉州詩集序》中說岑參早歲孤貧,與哥哥相依為命。五歲師從哥哥讀書學習,遍鑒史籍,砥礪成長。九歲就能賦能詩,尤工作文。他的文章回拔孤秀,多入佳境,每一寫完,則人人傳抄,從內地的平民百姓,到邊疆的少數民族,沒有不吟誦學習的。
十四五歲時,岑參隨家遷移河南的嵩陽、穎陽,在嵩陽、穎陽兩地結廬而居。
就是在這五嶽的奇峰峻嶺、古木流泉間,年輕的岑參潛心攻讀,嘯傲山林,並寫下了「寂寞清溪上,空餘丹灶間」、「片雨下南澗,孤峰出東原」、「山風吹空林,颯颯如有人」、「長風吹白茅,野火燒枯桑」這樣的沉雄淡遠、造境奇異的山水詩。
經過青少年時代的痛苦磨礪,三十歲的岑參在第二次參加科考時進士及第。但科考成功並沒有拉開他輝煌的人生之幕,只獲授右內率府兵曹參軍,也就是只當了個皇家衛戍部隊的一名士兵。這與岑參的理想與抱負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三十始一命,宦情多欲闌……只緣五斗米,辜負一漁竿。」他在《初授官題高冠草堂》中感慨人到三十才得一個芝麻官,仕宦的念頭眼看就要消磨完,而只因為這五斗米的官俸,竟然要辜負這根釣魚竿。
但他在為五斗米折腰的失落生涯中,一刻也不曾忘記過祖上的榮光。「丈夫三十未富貴,安能終日守筆硯」,在毫無名堂地胡混了三年後,岑參看清了「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便憤然辭職,主動申請到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的幕府當了掌書記(秘書)。
三十三歲的岑參仕宦之路停擺了,但戍邊衛國的人生啟動了。從此,大唐的衙門裡少了一個庸常油膩的官員,西部邊陲上則多了一個戰袍怒馬的詩人。
(三)初出邊塞,鎩羽而歸
就像今天的高幹秘書一樣,掌書記不僅是給領導寫講話,出主意的助手,還是封疆大吏和中央溝通的橋樑紐帶。在唐朝,掌書記干一段時間後大多會被提拔為節度副使,只要所跟的主子官運亨通,一般都會著遠大的前程。
岑參也正是因為看中了掌書記的這一特點,才割舍下在首都長安的一切,直奔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幕府的。安西四鎮,即由安西都護府統轄的碎葉、焉耆、于闐、疏勒四個軍鎮,即今新疆的庫車、焉耆西南、和田和喀什。懷揣戍邊報國的雄心壯志,岑參披星戴月,不畏艱險,馬不停蹄地一路西去。就像他在《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中描繪的那樣:「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平明發咸陽,暮及隴山頭。」,「十日過沙磧,終朝風不休。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萬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也知塞垣苦,豈為妻子謀」。
但這只是岑參的「剃頭挑子一頭熱」。閱人無數的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卻並沒有把這個千里迢迢來投奔他的詩人當回事。他是玄宗皇帝極為器重的名將,幕府中早已人才濟濟,何況當時已經有個大秘節度判官封常青伺候在他的鞍前馬後,所以就對新來的小秘岑參,他就進行了冷處理,根本就沒有把他拉進自己的朋友圈。不要說給高仙芝寫講話,出謀略,就連隨他征戰的機會都輪不到岑參。
「沙上見日出,沙上見日沒。悔向萬里來,功名是何物!」、「窮荒絕漠鳥不飛,萬磧千山夢猶懶」。那時,無所事事的岑參也就只能寫寫這樣的詩來表達極度失落的心情。
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常勝將軍高仙芝居然也在極為重要的怛羅斯之戰中打了敗仗,一萬多精銳的大唐邊防軍被大食國(今哈薩克斯坦境內)騎兵殲滅,數千軍士淪為戰俘。
戰敗的高仙芝被解除了安西四鎮節度使之職,作為他的掌書記,岑參也隨他灰溜溜地返回了長安。
未能獲得提拔,重入仕途的岑參只得退回詩人的圈子,和同樣失意落魄的高適、薛據、李白、杜甫等來往唱和,空抒一些人生志趣。但一到夜深人靜,獨對寂寞的星空,邊關的風雪就會如約而至,來敲擊他的心坎,來吵醒了他心中的往事,報國圖強的心思就會在他的腦海裡波瀾壯闊起來。
想到自己已至知天命之年,高適知道已時不我待,不能再想三想四了,與其苟延殘喘,不如再奮力燃燒一次。那就乾脆來個騷操作吧:哪裡跌倒,再從哪裡爬起來,好馬也吃一次回頭草——再向邊塞行!
(四)再出邊塞,風雪救活他的生命和寫作
天寶十三年(公元754年),岑參第一次出塞時高仙芝的大秘封常清已官至安西北庭節度使。五十歲的岑參當即肯請去做他的判官,再次出塞。
與第一次走馬邊塞只當個幕府小秘不同,再度出塞的岑參直接出任了封常清的大秘。身份地位不同了,他的心態自然也會與第一次迥然不同。雖然仍是去第一次出塞的西域新疆,但他已一掃上次的鬱鬱寡歡,讓自己壯年的勇武身姿縱橫恣肆地在邊塞的風沙飛雪中意氣風發起來。
懷揣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奮發高昂地縱馳天山南北的軍旅生涯,不僅救活了岑參的生命,也救活了他的寫作。
「側身佐戎幕,斂衽事邊陲。自逐定遠侯,亦著短後衣。近來能走馬,不弱幽並兒。」看看,這種詩已經不像是詩人,而像是戰士寫的了,滿滿的都是秉筆從戎的歡喜。再看,「送子軍中飲,家書醉裡題。」醉裡題寫家書,沒有通常的纏綿傷懷,有的卻是樂觀高昂的情調,這只能是在充滿自豪感的心態下,才能有的視死如歸的豪情。至於描繪眾人聚飲,相互激發意氣的「琵琶曲腸堪斷,風蕭蕭兮夜漫漫。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別來三五春。花門樓前見秋草,豈能貧賤相看老。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則更顯豪氣縱橫!暢快淋漓地表達奮發進取的人生態度。他們這些戍邊的將士所以能豪飲、大笑,並發出「豈能貧賤相看老」的感慨,都是基於一種對國家前途和個人命運的堅強信念,都是對功名慾望毫不掩飾的張揚,充分展現了雄健進取的盛唐精神。
除了自我抒懷,岑參還寫下了大量的描繪軍旅生活、戰爭場面和邊疆風光的雄偉詩篇。他寫四處征戰的艱辛,在河西沙磧是「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在酷熱的吐魯番盆地則「馬汗踏成泥」,在焉耆一帶的冰上是「秋冰鳴馬蹄」,在遼遠的西部邊陲則是「石凍馬蹄脫」;寫戰事的酷烈是「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曾到交河城,風土斷人腸……夜靜天蕭條,鬼哭夾道旁。地上多髑髏,皆是古戰場……蒼然西郊道,握手何慨慷」;寫邊疆風光是「火雲滿山凝未開,飛鳥千里不敢來」的火山,是「海上眾鳥不敢飛,中有鯉魚長且肥」的熱海……
岑參就是這樣歌頌著戍邊將士的英勇,描繪著大自然的雄偉壯麗,在樂觀昂揚的精神狀態中,豪情萬丈地在戍邊的疆場上怒刷著作為詩人,更是戰士的存在感。
如此,岑參這二次出塞好像就要功成名就了。但是。哎,這人間事就怕這操蛋的但是。但是,老天爺要是和人開起玩笑來,誰都只能哭笑不得。
就在岑參翹首企盼凱旋回朝時,天寶十四年冬,安史之亂爆發了。他的靠山高仙芝封常清隨即奉命從邊關撤回長安平叛。始料不及的是,這兩名邊防名將卻不是叛軍的對手,屢戰屢敗導致洛陽失陷,退守潼關不敢出擊。失望的唐玄宗大怒之下竟將兩人誅殺了。
遠在西域大營留守的岑參聞此噩耗,絕望地長歎一聲,知道自己畢生追求的功業徹底化為了泡影。
安史之亂平息後,五十二歲的岑參被任命為正四品的嘉州刺史,這是他一生中當的最大最後的官,但管轄的卻是本文開頭說的那片正受西南吐蕃入侵的動亂之地。
「早知逢世亂,少小謾讀書。悔不學彎弓,向東射狂胡」。有心殺敵,無力回天的岑參深知自己在嘉州根本無法作為,三年後,在辭官逃亡成都的路上回首自己的人生長途,發出了這樣令人傷懷動容的感歎。意思是說,早知道會生逢亂世,還讀那麼多書幹嘛呢?真後悔沒有好好習武,那樣的話就能在戰場上橫掃敵軍,做一個能夠挽救國家於水火中的英雄了。
表面上看,和上次一樣,岑參的二次出塞好像也敗北了,又沒能帶回戰功,也沒有獲得朝廷賞識。但這一次的邊塞風雪卻救活他萎縮的生命,饋贈了他許多永垂不朽的詩作。雖然他還不能清楚地意識到,這也許比一個高官大吏更容易讓他青史留名。
(五)他唱出了盛唐的最強音,抵達了生命的巔峰
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
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這是岑參的代表作。作者以敏銳的觀察和獨特的感受凸顯邊塞異景奇觀,激越豪壯地寫照了西北邊地奇特的景觀和非常的軍旅生活,句句都是奇情妙思:有「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神奇的夏日飛雪,有「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的雄偉壯觀的瀚海風雲,亦有「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的浪漫奇妙的想像。全詩於悲壯之中帶著峭拔,洋溢著罕見的雄奇瑰麗之美。
再看他一首膾炙人口的短詩《逢入京使》:
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幹。
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
「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多麼生動真實的描繪,非親身經歷而不能想像的情景。
已經可以以斑窺豹了,如此陽剛磅礡的詩境氣韻,足以擔當得起後世對他「詩雄」的讚譽。難怪南宋大詩人陸游認為他是「太白、子美之後,一人而已」(《跋岑嘉州詩集》)。意思是說,他是李白、杜甫之後,唯一一個能和他倆比肩的人物。
岑參以山水詩起家,他早期那些沉雄淡遠、造境奇異的山水詩,其實已經蘊含了他後來雄奇瑰麗邊塞詩的基因。這個基因經由雄渾蒼茫的西域邊陲的孕育,終於在他第二次出塞期間誕生了登峰造極的邊塞詩篇。邊塞的雪山大漠不僅讓他唱出了盛唐的最強音,也把他推送上了生命的巔峰。雖然他生命的大部歷程都處於逆境與失落的狀態,但他把勇敢當作逆境中的光芒,讓胡天的大雪和邊塞的寒風磨礪身心,在對抗惡運的擊打中,活出了人生新境界,鑄就了獨一無二的詩魂。
岑參就是如此地以他天縱的才華樹立了盛唐邊塞詩最雄偉的姿勢,他在大漠深處的漫天烽火中奮力燃燒自己,不僅浴火重生了一個詩歌的世界,也冶煉出了一種奮發進取的盛唐精神,所以他所達到的高度,是人生的高度,而不僅僅是詩歌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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