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烽煙連年起_西夏與北宋的三大戰役
生肖民俗
元昊(又名曩霄),小名嵬理(西夏語為“惜富貴”,似漢語小名“來福”之意),其母為衛慕氏。由於當年率黨項騎兵襲取回鶻甘州城成功,拓土奪城,元昊凱旋後即被其父李德明立為太子。“性雄毅,多大略,能創製物始”,可以講此人生下來就是個人上人的料子。元昊“圓而高准,身高五尺餘”,個子不高,面相很似藏畫上的人物,而且自年青時就愛奇裝異服,“衣長袖緋衣,冠黑冠”,讓人望之森然。從智力方面講,元昊是個通才,“曉浮圖學(佛教意理),通蕃漢文字,案上置法律,常攜《野戰歌》、《太乙金鑒》”,智勇雙全,是個罕有的冷靜、冷酷的邏輯型思維的政治人才。
為皇太子時,元昊多次勸其父李德明不要向宋朝稱臣。李德明表示:“我們長久以來一直處於戰爭狀態,國耗民疲。而且,我們黨項人三十年能衣錦服綺,都是宋朝的恩賜呵,不可輕易辜負。”元昊大言: “衣皮毛,事蓄牧,乃我們蕃人的習俗。英雄在世,當圖王霸大業,何必介意綿綺細事!”狼子野心,可見一斑。
繼位後,元昊勵精圖治,“明號令,以兵法勒諸部”,對黨項諸部進行了更為嚴厲的控制,同時,恩威並施,常以會獵為名,每有所獲,“則下馬環坐飲,割解而食,各陳所見,擇其所長”,很有親民作風。同時,元昊對西夏內部的官制下大力氣進行改革,設立了中書、樞密、三司、御史台、翊衛司等一系列詳盡的府衙,分由漢人、黨項人統管,並分設蕃學和漢學,培養後備人才。當然,中央官制方面,元昊大多搬襲宋朝的官制,但俸祿方面就比宋朝差得好遠。
元昊繼位後除改名為“曩霄”以外,又自稱“嵬名兀卒”,即黨項語的可汗號(“兀卒”在黨項語有“青天子”之意。)“嵬名”之意,後世和當時就解說紛紜,據歐陽修所記,應是拓跋鮮卑“元”姓的黨項音譯,元昊不姓李,不姓趙,一拋唐宋兩大中原王朝的賜姓,改為拓跋鮮卑的“皇族”姓(北魏孝文帝改制時,把“拓跋”皇姓改為“元”姓),顯然是為稱帝做精心準備。而且,公元1032年,是宋仁宗“明道元年”,元昊認為“明道”的年號犯其父親李德明之諱,自己在國中改元為“開運”,依禮,當時元昊的西夏是宋朝藩屬,當然不能有自己的年號。可笑的是,“開運”年號是五代後晉的倒霉年號,施行後才有漢儒指出此年號不吉,元昊又改為“廣運”。自此之後,西夏便自行一套年號體系。
在官制等方面推行漢化的同時,為了增強黨項的民族意識和身份識別,元昊又強行發佈“禿髮令”,並以身作則,自己先把腦袋頂上一圈頭髮剃光(有點像日本戰國時代的武士),三日為限,不從者“許眾殺之”。當然,黨項人禿髮並非一件難事,不似清初漢人剃髮那麼有心理障礙。禿髮之舉,完全是元昊驗證自己統治力和明晰民族識別的一種手段。同時,元昊又對黨項官民服飾進行了嚴格規定,文官“帕頭、(左革右華)笏、紫衣、緋衣”。武官則冠金、銀帕起方鏤冠,衣紫旋襴,一般百姓只能穿青綠服色。至於元昊自己的打扮,也很獨特:“衣白窄衫,氈冠紅裡、冠頂後垂紅結綬”怎麼看怎麼像日後李自成的裝束。
接著,元昊還“自製蕃書(西夏文字),命野利仁榮演繹之”,夷狄稱國,創製文字一般都是必不可缺的步驟。西夏文“字體方整類八分,而(筆)劃頗重複”,結構十分複雜,相較漢字,大有床上架屋、畫蛇添足之勢。估計西夏文字並非元昊“創製”,肯定是野利仁榮主持,有一套“班子”研究製作。相較遼朝的契丹大字,西夏後來其皇族皆為蒙古人殄滅無餘,但後世出土以及敦煌文獻中存留的實物十分豐富,特別是《蕃漢合時掌中書》,完全類似現代的雙解字典,西夏文、漢文全雙解,成為後世閱解西夏文字最珍貴的“工具書”。
做畢這些禮儀、制度、文字等方面工作,元昊還需要顯示一下自己的武功,於是,派大將蘇奴兒率二萬五千名黨項勁卒進攻吐蕃的唃廝囉政權。唃廝囉是昔日強盛的吐蕃王國贊普的後裔,本來生於高昌,少年時代被一個羌人當作“奇貨”帶到河州(今甘肅臨夏),知道其身份後,當地人名其為“唃廝囉”,吐蕃語是“佛兒”的意思。當地吐蕃諸族重血統,唃廝囉被擁為“贊普”。後來,漸漸成人的唃廝囉與擁立的吐蕃酋長發生內哄,自行出走,後在青唐(今青海西寧)建立起政權,附近諸族紛紛歸附,有眾數十萬。唃廝囉一直接受宋朝冊封,採取抗夏附宋的策略,常年與西夏兵戎相爭。但是,蘇奴兒一軍遭到吐蕃軍強烈反擊,敗死略盡,連蘇奴兒本人也被俘。氣急敗壞之下,元昊親自出馬,率數萬大軍猛攻貓牛城(犛牛城,今西寧西北)。打了一個多月,黨項兵也攻不下堅城。元昊用計,詐稱要和吐蕃人約和,待其守城主將開城門準備宴飲盟誓時,元昊突然進攻,殺進城中,把城內居民和守兵殺得一乾二淨。緊接著,元昊又率西夏大軍,在吐蕃境內晝夜不息,轉戰四方,四處攻城,雖然吐蕃的青唐都城未被攻下,元昊仍舊取得瓜州、沙州和肅州三個戰略要地。南還時,元昊怕吐蕃兵躡追,又舉兵猛攻蘭州諸羌部,並於凡州築堅城,以免他日後侵宋時吐蕃兵會從他背後進擊。
元昊很有雄略,他在黃河以北布軍七萬,以備遼國;在鹽州路佈兵五萬,以備環慶等地的宋兵;在宥州路布五萬兵,以備鄜延等地的宋軍;在甘州路佈兵五萬,以備吐蕃和回鶻。同時,簡選善射便馬的壯士五千,號為“六班直”,以充御林軍。
至此,元昊擁有了夏、銀、綏、宥、野、靜、靈、鹽、會、勝、甘、涼、瓜、沙、肅數州之地,他自居興州,依山阻河,於宋寶元元年(公元1038年)正式稱帝,時年三十。當然,稱帝之事,怎麼也要向宋朝有個交待,元昊便派使臣去汴京,宣告自己稱帝一事。其上表內容如下:
臣祖宗本出帝胄,當東晉之末運,創後魏之初基。遠祖思恭,蓋拓拔之遠裔,當唐季率兵拯難,受封賜姓。祖繼遷,心知兵要,手握乾符,大舉義旗,悉降諸部。臨河五郡,不旋踵而歸;沿邊七州,悉差肩而克。父德明,嗣奉世基,勉從朝命。真王之號,夙感於頒宣;尺寸之封,顯蒙於割裂。
“臣偶似狂斐,制小蕃文字,改大漢衣冠。衣冠既就,文字既行,禮樂既張,器用既備,吐蕃.塔彈.張掖交河,莫不從伏。稱王則不喜,稱帝則是從。伏願以一垓之地,建為萬乘之邦家。遂以十月十一日,郊壇備禮,為世祖始文本武興法建禮仁孝皇帝,年號天授禮法延柞。
“伏望皇帝陛下,睿哲成人,寬慈及物,許以西郊之地,冊為南面之君。敢竭愚庸,常敦歡好。魚來雁往,任傳鄰國之音;地久天長,永鎮邊防之患。至誠瀝肯,仰俟帝俞。”
雖然元昊奏的語氣不乏謙恭,但對於宋朝來講,藩國一下子變成“友邦”,國王變成皇帝,是萬萬不能接受的大逆不道之事。
元昊稱帝前,已經清洗了西夏內部對他地位有威脅的部族首領,不僅把衛慕族首領山喜整族人扔進黃河淹死,甚至連他自己的親生母親也不放過,以毒酒毒死。元昊的母親本人就是衛慕族人。野蠻民族母氏勢力確實很有威脅,但一個母后也不能容,元昊確實是非常殘忍之人。不僅如此,元昊把自己的妃子衛慕氏(也是他表姐)連同衛慕妃為自己生的兒子也一併殺死,斬草除根,狠到連自己的骨肉也不放過,元昊真乃天下大忍之人。稱帝前,由於分掌西夏左右廂兵的大將山遇惟亮勸說元昊不要與宋朝翻臉,元昊又準備誅除山遇一族。這位老臣得知消息後,攜家屬二十多人準備逃往宋朝邊將李士彬處(李士彬本人也是黨項族)。中途,宋朝的延州知州郭勸抓住山遇惟亮一家人,怕收留山遇惹起邊事,竟然派人把山遇一家人押還給元昊。元昊大怒,把山遇惟亮及其兒子縛於樹止,與眾軍將一起,彎弓搭箭,把這位老臣及其兒子射成刺蝟,然後又戮屍洩憤。
元昊稱帝,宋廷上下非常憤怒,馬上下詔削奪元昊官爵。但是,眾大臣還沒有意識到西夏威脅的嚴重性,認為“元昊小丑,出師征討,旋即誅滅!”惟有諫官吳育一人憂心忡忡:“元昊已經稱帝,不可能自己再改回原先的稱號,而且他一定做好充足的戰爭準備。當今之計,應暫且答應他的要求,讓他沒有口實興兵,同時嚴命邊將抓緊戰備,爭取時間,待其發兵來攻,兵禍還可能不會太深。”當時,張士遜任宰相,認為吳育迂腐可笑,不聽。
不僅削奪元昊爵號,宋朝還立刻斷絕雙方的互市,在邊境張貼告示,稱有斬元昊之首者馬上授與定難軍節度使一職。元昊聞訊一笑,宋朝的反應早在意料之內,他又派遣使臣,把宋朝先前賜予的旌節和誥敕皆封匣送回,書表語氣傲慢無禮,再不拿宋朝當回事。
此後數年,對宋朝,經延州之戰,好水川之戰以及定川寨之戰三大戰役,元昊率黨項兵殲滅宋軍精兵數萬;對遼朝,河曲大戰,元昊又在1044年大敗攜10萬精兵御駕親征的遼興宗。這樣,元昊完全奠定了宋、遼、夏天下三分的局面,西夏的獨 立 成為鐵板一樣的現實存在。
大戰之一:延州之戰 當河西廣大地區為西夏佔有後,元昊對西夏軍隊也花費不少精力進行整治和重新編製。首先,他以黃河為標界,在西夏國內把軍隊劃為左、右兩部廂軍,設十二監軍司,分別命以軍名,規定駐紮地(宋朝也有類似廂軍設置,如同今天的“軍區”),由此,健全了西夏軍隊的指揮體系。其次,元昊開發了並固定了幾個新兵種:鐵鷂子、擒生軍、衛戍軍,潑喜軍。鐵鷂子又稱“鐵林”,是西夏最精銳的騎兵部隊,此種部隊配以最良的戰馬,最精的盔甲,總人數三千人,分為十隊;擒生軍,是西夏為了在戰爭中俘掠對方百姓專門成立的部隊,此種部隊為西夏“元創”,人數極多,有十萬之眾;衛戍軍是西夏禁衛軍,共5000人,皆為西夏貴族子弟充任;潑喜軍是“炮兵”,主要在攻城時用拋石機協助進攻,人數最少,才200人。此外,最富於心機、最缺德的元昊軍制,是他特意挑選被俘漢人組成“撞令郎”軍,日後,蒙 古 人、日本人都採用過此法,以這些“偽軍”為先頭部隊,讓他們沖在本族主力軍隊前面充當炮灰,最大限度減少西夏黨項兵士的傷亡。總而言之,元昊立國之初,西夏總軍力已達50萬人,這還不包括打大仗時從各部落征民為兵的人數。可以講,元昊當國時,西夏全民皆兵。
元昊不僅擁有堅實的軍事後盾,最重要的他還擁有一個主要由漢人組成的智囊團。西夏立國之初,“主謀議”的六個人,除嵬名守全是黨項人,其他均是漢人:張陟、張絳、楊廓、徐敏宗、張文顯。而且,教誘元昊以“大略”侵宋的主心骨也是兩個漢人:張元、吳昊。這兩個人,宋史中只模糊言及二人的家姓,“華州有二生張、吳者,俱困場屋,薄游不得志,聞元昊有意窺中國,遂叛往,以策干之,元昊大悅,日尊寵用事,凡夏國立國規模,入寇方略,多二人教之。”這兩個久試不第的讀書人,自恃胸中文韜武略,本來想投靠宋朝邊境獻計獻策立功名,一直不受重視。氣憤之餘,二人就連袂叛逃,亡入西夏。他們入西夏也頗有戲劇性,二人到達興慶(今銀川)後,天天在一家豪華酒館痛飲歡歌,又在雪白的粉壁上用筆墨大書“張文、吳昊來此飲酒”,被西夏“派出所”便衣發現,連夜抓起,直接押往元昊處。元昊知道此二人不是凡人,便親自審問,怒問二人怎敢犯我名諱。張、吳二生鮮衣華裘,皆一表人才,雖然人被捆成個粽子,兩張嘴仍舊伶牙俐齒:“你連自己姓什麼都不在乎,何必在乎名呢!”一句話,殺人大魔頭元昊大驚失色,正戮中其痛處:唐朝五代直到宋初,元昊一族姓“李”,而後至今,元昊一族姓“趙”,皆是中原王朝的“賜”姓,真是一大瘡疤。於是,親去繩索,好言相謝,三人頓時言語甚歡,張、吳二人成為他侵宋的最重要謀士。
張元、吳昊二人雖是書生,卻熟知中國歷史和軍事戰略,他們力贊元昊進取關右之地,佔領關中,向中原腹地挺進。同時,與遼國聯合,讓契丹人在河北進襲宋朝,最終使宋朝兩面臨敵,“一身二疾,勢難支矣”。這些策略,皆是一劍封喉的毒招,無論哪一招成功,宋朝都會有亡國之憂。“莫道書生空議論,頭顱擲處血斑斑”,張、吳二人,也是中國知識分子中的一種異類。
當時,宋朝在西北的主要負責人,一是涇州知州夏竦,二為延州知州范雍,此二人不僅僅是文職,皆“加兼經略使、步騎軍都總管”,是西北方面人、財、物、軍一把抓的兩大巨頭。夏竦此人,是力襄宋真宗“天書封祀”中的“五鬼”之一,但此人極富幹才,是一位有遠謀的能吏。對於當時西夏的形勢,他有非常中肯的分析:“(李)繼遷當(宋)太宗時,遁逃窮困,而累歲不能剿滅。先帝(宋真宗)惟戒疆吏,謹烽堠,嚴卒乘,來即逐之,去無追捕。然自靈武陷沒,銀(州)綏(州)割棄以來,假朝廷威靈,其(西夏)所役屬者不過河外小羌耳。況(李)德明、元昊相繼猖獗,以(李)繼遷(之)窮蹙比元昊(之)富實,勢可知也;以先朝(太祖以來)累勝之士較當今關東之兵(宋朝邊軍),勇怯可知也;以興國習戰之師方(比較)今沿邊未試之將(沒經過大戰陣的宋將),工拙可知也……若(宋軍)分軍深入,糧糗不支,進則賊避其鋒,退則敵躡其後,老師費糧,深可虞(憂)也。若窮其巢穴(指進擊銀川),須涉大河,長舟巨艦,非倉促可具。若浮囊挽綆,聯絡而進,我師半濟,賊乘勢掩擊,未知何謀可以捍御!”緊接著,夏竦針對西北邊境形勢,進呈十條建議: 一、教習強弩以為奇兵;二、羈縻屬羌以為藩籬;三、詔唃廝囉父子併力破賊;四、度地形險易遠近、砦柵多少、軍士勇怯,而增減屯兵;五、詔諸路互相應援;六、募土人為兵,州各一二千人,以代東兵;七、增置弓手、壯丁、獵戶以備城守;八、並邊小砦,毋積芻糧,賊攻急,則棄小砦入保大砦,以完兵力;九、關中民坐累若過誤者,許人入粟贖罪,銅一斤為粟五斗,以贍邊計;十、損並邊冗兵、冗官及減騎軍,以舒饋運。夏竦人 奸,此十條建議都言之鑿鑿,有利有理,“朝 廷多採用之”。但是,當時的朝中大臣和邊境將領,“多議征討,反以(夏)竦為怯”。
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開春,元昊自率大軍,以宋朝延州為目的地,揭開了大規模戰爭的序幕。
當時,時任振武軍節度使、延州知州的范雍正在延州。這位范老夫子人品不差,頗有政聲,但兵事方面欠缺遠略深謀。宋真宗死後,供奉“天書”的宏麗宮殿群昭應宮被雷擊起火焚燬,劉太后欲重修,正是范雍抗言:“先朝以此竭天下之力,遽為灰燼,實乃上天懲誡!”終於使宋廷未再勞民傷財。正直歸正直,范老夫子得知元昊西夏大軍要拿自己的延州開刀,“甚懼”,忙上表奏稱:“延州最當賊沖,地闊而砦柵疏(周邊防禦工事少),近者百里,遠者二百里,士兵寡弱,又無宿將為用,請益師。”但是,范雍要求增兵的表奏並未引起朝廷重視,不報。
元昊選擇范雍的延州為攻擊目標,並非僅僅因為范老夫子怯懦,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做出的精心佈置。宋夏兩國以橫山為界,東起麟州(今陝西神木),西到原州(今甘肅鎮原)、渭州(今甘肅平涼),綿延1000多公里。元昊稱帝后,宋朝在這條邊界線上不斷派軍駐防,經過數次進兵侵擾及試探性進攻,元昊選定延州(今延安)為攻擊目的地,看中的正是鄜州(今陝西富縣)、延州一帶通路暢闊,便於進攻。
首先,元昊展開軍事行動後,又派使人送信於范雍,表示自己要與宋朝議和,老夫子“信之,不設備”。同時,元昊猛攻延州外圍的李士彬所率各部軍事據點。李士彬當時是宋朝的金明都巡檢使,他本人就是黨項族酋長,掌有十八寨近十萬眾的彪悍羌兵,駐紮於延州北面的金明寨。對於這個黨項老敵手,元昊暗殺計、反間計、奇襲計等等全用個遍,一無所成。最後,反倒是“驕兵計”成,西夏軍每逢李士彬交戰,沒打幾下就“潰退”,還高聲叫喚:“鐵壁相公(李士彬的“外號”)來了,我們趕快逃命吧。”如此一來,李士彬頗為自負。同時,元昊還派遣一批又一批黨項部落向李士彬“投降”,面對洶湧而來的黨項人,李士彬自己不好處理,就上報“上級”延州老夫子范雍,要求把這些黨項降人遷居到遠離西北邊境的南方安置。范雍文士,沒有軍事計謀,反想“以夷制夷”,厚賞這些西夏降人,並讓李士彬把他們編入金明寨周圍的各個軍事據點。李士彬不好違背上級命令,只得照辦,等於宋朝的各個砦堡安置了為數眾多的“定時炸彈”。
果然,安排停當後,一聲炮響,元昊諸軍突然發動攻擊,事先詐降的黨項人紛紛而起,金明寨等十餘個延州以外的宋朝軍士據點皆被西夏人佔領,李士彬父子也被擒殺。乘勝優勢,元昊大軍直至延州城下。
范雍肝膽俱裂,一面命人緊閉四城拒守,一面派人帶信急召當時屯守慶州(今甘肅慶陽)的鄜延路副總管劉平和石元孫。劉、石二人聞信蒼猝提兵,直趨土門(今陝西安塞)。然後,這部宋軍未得休息,又經保安、萬安鎮向延州方向馳進。鄜延都監黃德和、巡檢萬俟政以及巡檢郭遵都接到范雍的告急書,也同時往延州方向集結。元昊早已得知宋軍動向,便在三川口(今延安西北)設下埋伏,靜待諸路入套的宋軍。
劉平與諸將會合後,集步騎一萬多人,結陳東行。走了五里,終於遇見嚴陣以待的西夏兵。當時,天下大雪,“平地雪數寸”,兩軍均擺偃月陣,一時相持。很快,西夏軍渡水而前,改為橫陣,宋將郭遵率騎兵蕩陣,“不能入”。劉平指揮宋軍全力壓上,“殺敵百人”,西夏軍退卻。忽然,西夏軍又“蔽盾為陣”,宋軍又發動進攻,“擊卻之,奪盾,殺獲及溺水死者幾千人。”混戰之中,劉平的脖子和耳朵皆被流矢射穿,血流遍體,乍為小勝,又至日暮時分,宋軍兵校紛紛手持人頭,牽著所繳獲的馬匹擁至劉平面前請賞,劉平忙說:“現在敵人未退,你們各部自己人記下功勞,戰後一定各加重賞。”話音未落,西夏兵忽然又來一拔,“輕兵薄戰”,宋軍稍稍引卻。其實,時前時卻,是對陣交戰雙方軍隊非常常見的事情。關鍵時刻,遠居後陣的宋將黃德和心怯,見前軍小卻,他馬上召集麾下往後狂逃。“眾從之,皆潰”。完全是一時間的從眾心理,本來一直在搏戰中佔上風的宋軍忽然就掉頭一齊往後跑。劉平見狀,馬上派自己的兒子劉宜孫乘馬追趕黃德和,拉住他的馬疆苦勸:“萬望將軍勒兵回擊,併力擊賊,不要再跑。” 黃德和不聽,縱馬馳奔而去。劉平無奈,急遣軍校“伏劍遮留士卒,得千餘人。轉斗三日,賊(西夏軍)退還水東。”可見,宋兵此時的戰鬥力仍很頑強。特別是宋將郭遵,獨出奮擊,“期必死,獨出入行間”,手持大槊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西夏軍知道此將不可當,派數人在一狹窄處持數條長繩欲攔截郭遵,均為這位猛將揮刀斬斷。最後,西夏特派一股部隊,邊鬥邊佯敗,誘郭遵深入,然後萬箭齊發,才把這位猛將射死。郭遵上陣時所用鐵鑭、槍、槊,有九十多斤重,“其後耕者(農民)得其器於戰處。”宋廷對這位郭將軍非常惲惜,加封其父母,宋仁宗還親自為其年幼四子起名。
劉平率眾退至西南山,“立七柵自固”。半夜,西夏集大兵圍攻,“四出千合擊,絕官軍為二”,苦戰不支,宋軍絕大部分戰死,劉平、石元孫皆為西夏軍生俘。
劉平此人,“剛直任俠,善弓馬,讀書強記”,其父劉漢凝是宋太宗朝功臣。雖出將門,劉平本人進士及第,文武全才,為寇准所知,薦為瀘州刺史,數次擊平當地夷人的反叛。後來,劉平入朝,任監察御史,多次上書言事,得罪了丁謂。恰逢西北有事,丁謂就向當時的宋真宗“極力推薦”劉平,說:“劉平,將家後代,素知兵,派將西北,可以制敵。”趁機把劉平外放。西北任上,劉平竭心盡力,多次鎮壓各蕃族的叛亂,還不停上書獻計,可惜一直未獲採納。三川口敗後,先行逃跑的黃德和竟然反誣劉平率兵降敵,“朝廷發禁兵圍其家”。不久事發,黃德和被判腰斬,宋廷認為劉平已經戰死,追贈他為朔方節度使,謚壯武,“子孫及諸弟皆優遷”。後來,有附降的黨項人來報,稱劉平“在興州未死,生子於賊中”。宋廷還不信。石元孫被西夏放還後,朝廷才知道劉平確實未死。估計老頭子是被元昊好吃好喝養起來,當個高級軍事顧問什麼的。對此,宋廷也未深究,畢竟一直苦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三川口之戰,西夏雖大勝,但因天降大雪,加之延州城堅,並未能一舉攻克延州。不久,得知其餘幾路西夏軍遇敗,補給又不濟,元昊只得下令退兵。
范雍老夫子也算命好,延州守兵才幾百人,竟然能得以保全。當然,三川口大敗,他不得辭其咎,“左遷戶部侍郎,知安州。”范雍“為治尚恕,好謀而少成”,此類人只宜在朝中當清顯之官,真讓他干實事其實很難。但范夫子“頗知人,善薦士,後多至公卿者”,是位好伯樂。宋朝大將狄青為小校時,一次犯法當斬,正犯在范雍手下。范夫子惜才,“貸之”,饒以不死,成就了狄大將軍日後的千秋萬古英名。
大戰之二:好水川之戰 三川口大敗後,宋廷在中央也追究責任,罷張士遜的相位,以呂夷簡接任,同時,宋廷又命韓琦為陝西安撫使,協助總統西北防禦的陝西經略安撫使夏竦。又任范仲淹為陝西都轉運使。由於先前與宰相呂夷簡不和,范仲淹被斥為“引用朋黨”,貶為饒州、越州等地為官。正是韓琦力薦,他才得以被重新起復擔當大任。不久後,宋廷又下詔任韓琦和范仲淹同為陝西經略安撫副使,韓琦主管涇原路,范仲淹主管鄜延路。
范仲淹到任,首先改變禦敵策略。先前,敵軍來攻,宋軍軍官總是最小的武將先出御。對此,范仲淹深惡痛絕,“將不擇人,以官為序,取敗之道也”。他大閱州兵,簡選一萬八千精銳,“分六將領之,日夜訓練,量賊眾寡,使更(輪流)出御。”如此,即通過戰鬥練將,又通過實戰練兵。西夏人知道新來的范仲淹不好對付,相互誡道:“今小范老子(范仲淹)腹中自有數萬甲兵,不比大范老子(范雍)可欺也!”范仲淹還跟人四處修建防禦堡壘,並建鄜城為康定軍,加強抵禦西夏的軍力。“塞下秋來風景異”一詞(《漁家傲》)即是此時所作。
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十月,元昊又連下乾溝、乾福、趙福三大軍事據點,咄咄逼人。韓琦馬上命令時任環慶副總管的宋將任福率兵七千,夜行軍七十里,突襲白豹城,擊敗駐守的西夏士兵,“焚其積聚而還”,予以西夏人以震懾;鄜州判官種世衡也審時度勢,急率軍趕赴踞延州東北二百里外的寬州,築壘營牆,起清澗城,“右可固延安之勢,左可致河東之粟,北可圖銀(州)夏(州)之舊。”
慶歷元年(公元 1041年),鑒於元昊攻勢轉劇,宋仁宋遣使向主持西北軍政要務的夏竦問計,夏竦派副使韓琦和判官尹洙詣闕入對,呈上攻守兩個方案,任憑宋仁宋選取其一。宋仁宗當時年值青壯(三十二歲),認定要對西夏展開攻勢。他不顧朝中大臣的反對,“詔鄜延、涇原(兩路)會兵,期以正月進討。”范仲淹上奏,認為正月塞外大寒,應該慎重行事。宋仁宗點頭,下詔讓西北諸師“應機乘便”,擇時向西夏進攻。
進攻還是防守,韓琦與范仲淹各執已見,且各有各的道理。范仲淹認為,“戰者危事,當自謹守以觀其變,未可輕兵深入!”主張防守;韓琦認為,如果一昧固守,將士必無進取銳志。而且,元昊“傾國入寇,不過四五萬(軍士),老弱婦女,舉族而行。吾(守軍)逐路重兵自守,勢力分弱,故遇敵不支。若大軍並出,鼓行而前,乘敵驕惰,破之必矣!今中外不究此故,此乃待賊(西夏)太過。屯二十萬重兵,只守界壕,中夏(華夏)之弱,自古未有!”韓琦派尹洙親至延州見范仲淹,范仲淹堅持已見,認為防守乃最上之策。尹洙歎道:“公於此不及韓公也。韓公言:‘大凡用兵,當置勝敗於度外。’”范仲淹不聽。
宋朝邊地主師,范雍、夏竦、韓琦、范仲淹,皆是儒臣出身,“不能身當行陣,為士卒先”,當然,“黨指揮槍”很重要,但宋朝立國以來的國策就是在最大程度上限制武將權力,矯枉過正,使狄青等有勇有猛的能將總是處於接受命令的 “鷹犬”地位,缺乏大戰中能身臨前線、知兵知將的軍事統師。當然,韓琦、范仲淹絕非怯懦文士,二人膽識皆備,但時兮命兮,造化弄人。
慶歷元年(公元1041年)三月,正當韓琦巡事軍務走到高平,元昊派軍進攻渭州的消息忽然傳來,兵逼懷遠城。韓琦聞報,馬上馳至鎮武戒軍(今寧夏固原),盡出其兵,又招募勇士一萬八千餘人,交予環慶副總管任福統領,以耿傅為參謀長,涇原都監桑懌為先鋒,“朱觀、武英、王珪各以所部從(任福)”。
韓琦在任福出發前交待得一清二楚:自懷遠城經得勝寨(今寧夏西吉東南)直趨羊牧隆城(今寧夏西吉西北),出敵之後對西夏軍發動攻擊。各堡壘相距才四十里,道路便利,輜重在近,審時度勢,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據險置伏,要其歸路。”韓琦所述,足見其成竹於胸,文韜武略,確實不同凡響。“及行,誡之至再。又移檄申約,苟違節度,雖有功,亦斬!”
公元1041年陰曆二月二十二日,宋將任福率輕騎數千先發,直趁懷遠捺龍川(今寧夏固原彭堡),與鎮戎西路的兩位宋將合軍,在張宗堡以南大敗西夏部隊,斬首數百。“敵棄馬羊、囊駝,佯北(敗),桑懌引騎趨之,(任)福踵其後”。刺探情報的宋軍尖兵來報,聲言西夏兵很少,任福等人頓失警戒之心。宋將武英認為西夏兵可能潛伏,諸將不聽。傍晚時分,任福與桑懌合軍,在好水川(今寧夏隆德)屯軍。朱觀、武英也屯軍於五里以外的籠絡川(今寧夏西吉東南),相約“明日會兵川口,必使夏人匹騎無還。”其實,元昊率十萬大軍,已經沿瓦亭川南下,在好水川、姚家川西側的谷口設下埋伏,先前西夏“敗軍”,就是引宋兵深入的“誘餌”。
“路既遠,糧餉不繼,士馬乏食者三日。”輕裝奔襲未帶足夠的糧草,宋軍人困馬乏,沿好水川西行,出六盤山下,在距羊牧隆城五里的地方,忽然發現已經列陣嚴待的夏軍。“諸將方知墮敵計,勢不可留,遂前格戰。”前鋒桑懌發現道中有數個封閉緊嚴的銀色泥盒,其中有跳躍撲騰之聲,“疑莫敢發”。任福趕到,桑懌請示後才敢啟開泥盒,“乃是哨家鴿萬餘,自中起,盤旋軍上,於是夏兵四起”。這種以信鴿當誘引讓對方上當自己開啟以充進攻號令的缺德伎倆,實乃元昊原創,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雖知中伏,宋軍並未氣餒,桑懌首先躍馬衝陣,想給任福爭取時間佈陣。西夏部隊畢竟是等候多時,準備嚴密,立刻派出鐵騎輪番突陣,沖蕩多時,終於把宋軍陣型衝亂。宋軍見勢不妙,眾將校還算穩重,各自指揮部眾分頭衝殺,想佔據有利地形制敵。突然,山上忽然樹起西夏創製的命旗鮑老旗,左揮,左邊伏兵起。右揮,右邊伏兵起,西夏的埋伏軍士皆憑高而下,“自山背下擊”,宋軍士卒多被殺或墮下山崖摔死。先鋒任懌等人首先戰死。同時,西夏又分數千精兵斷絕宋軍退路,形成合圍之勢。任福力戰,身中十餘箭,仍揮四刃鐵簡,挺身決鬥。其屬下小校勸他乘間突圍,任福表示:“吾為大將,兵敗,以死報國爾!”最後,西夏兵湧上,亂戰中一槍直貫其頰。任福知大勢已去,抽刀自刎。雙方合戰時,宋將王珪自羊牧隆城引四千四軍馳援,在宋將朱觀的軍陣西側佈陣,並屢屢身先士卒,蕩突敵陣,但西夏兵多,“陣堅不可破”,知道大事已去,王珪東望再拜以示必死之心,然後“復入戰,殺數十百人,鞭鐵撓曲,手掌盡裂,奮擊自若,”三次換馬,擊殺數十成百的西夏兵,最後眼睛中箭而死。“敵後益至,官軍大潰,”宋將武英、趙津等人相繼英勇戰死,“士卒死者(一)萬三百人。”諸路宋軍,惟朱觀一部率千餘人退保於民垣,憑掩護向四處射箭擊敵,恰值日暮,西夏兵引退。此次戰役,宋軍前後損失任福等多名大將,士卒死傷七萬多,消息傳出,“關右大震。”
任福、王珪諸人,皆是以禁衛軍官起家的大將,“好水川之敗,諸將力戰以死。噫,趨利以違節度,固失計矣;然乘義不屈,庶已烈士者哉!”史官之論,確實公允。宋廷對陣亡將官各有贈謚,撫恤甚厚。
追究責任,韓琦先上書自劾。夏竦派人收拾宋軍屍體,在任福的衣裝中得到韓琦囑誡諸將的公文,上表稱好水川之役失敗責任不在韓琦,“猶奪一官,知秦州,尋復之”。韓琦回軍路上,陣亡將士家屬數千人遮馬嚎哭,拋散紙錢,向空中哀訴:“你們先前跟從韓招討出征,現在韓招討回來了,你們都死了,希望你們的亡靈也能跟韓招討一起回來!”哀慟之聲震動天地,韓琦本人“掩泣駐馬不能進。”范仲淹聞此,也歎惜道:“此情此景,再難置勝負於度外!”
西夏軍大勝後,元昊的軍師張元看見好水川內遍佈的宋軍屍體,大喜。他趾高氣昂地在界上寺牆壁上題詩一首:“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自得之意,溢於言表,並在詩後題言:“(西夏)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張元隨大駕至此。”七萬多同胞的屍體,成就了張元的不世功名,可見漢奸是代不乏出,屢出 “奇人”。
大戰之三:定川寨之戰 好水川大勝後,元昊派使臣送書信於范仲淹,“語極悖慢”,范仲淹氣憤,在夏使面前燒燬來信。宰相呂夷簡認為:“人臣無外交,范仲淹先前擅自與元昊通信(勸元昊與宋和解),今得其書又焚而不奏,別人哪敢這樣幹!”於是,朝廷下旨,調查范仲淹與西夏通使焚書之事。
范仲淹辯稱:“我先前與元昊通書,意在誘諭其歸順。任福軍敗,元昊來書悖慢,為臣以為,朝廷如見書而不能討,則辱在朝廷。故而我當著僚屬之面焚燬來書,以使悖慢之辭不得見於朝廷。”話雖有理,宋廷仍降范仲淹官一等。
慶歷元年(公元1041年)秋,宋廷免去夏竦的西北統師之職,“分秦鳳、涇原、環慶、鄜延為四路,以韓琦知秦州,王沿知渭州,范仲淹知慶州,龐籍知延州。”分別領兵命將,以抵禦西夏的進襲。夏竦此人,“雅意在朝廷,及任以西事(西北抗夏),頗依違顧避,又數請解兵柄。”所以,宋廷讓他改判河中府,他自己也樂得接受,其本意是復返汴京做執政。在西北三年,除了上奏“十事”之外,夏竦基本沒有任何建樹,而且外出巡邊還在軍營中帶美婢玩樂,幾乎導致軍變。
范仲淹到慶州後,招撫諸羌,以詔書大行犒賞,“諸羌皆受命”,由於范促淹曾為龍圖閣學士,羌人敬稱其為“龍圖老子”。他又在慶州西北的馬鋪寨築大順城,並派遣其年方十八歲的兒子范純佑與兵將前往,抵拒了西夏兵的數次侵擾。
深秋時節,兵強馬壯之時,張元又攛掇元昊向鎮戎軍進攻,最終目的是經渭州長驅直入,進擊關中地區,“東阻潼關,隔絕兩川貢賊,則長安在掌中矣。”對於張元,元昊自然是言無不從,立刻又點集十萬精兵,兩路出兵,準備合師鎮戎軍(今寧夏固原)。
渭州知州王沿雖不太知兵,手下畢竟參謀不少,馬上下令副總管葛懷敏率諸寨兵出御夏軍,分兵四路,直奔定川寨(今固原以北,葫蘆河以西)。同好水川之戰一樣,元昊早已在定川寨佈置好埋伏,燒斷河上木橋,堵住宋軍的突圍必經之路。
如同事先約定一樣,陰曆九月二十一日,葛懷敏剛剛與諸將於定川寨剛會合,四周頓時就湧出無數西夏兵馬,拔柵逾壕,四合進攻。夏軍又阻斷定川水泉上流,截斷了宋軍的水源。無奈,葛懷敏只得硬頭皮出寨,布下軍陣。夏軍猛攻中軍,宋軍不動。夏軍掉頭,又猛攻東北隅的宋將曹英一軍。關鍵時刻,忽然吹起東北黑風,宋軍迎風列陣,一時大亂,軍陣遂潰,兵士皆掉頭往定川寨裡面奔逃。宋將曹英本人面中流矢,被射翻於城壕之中,葛懷敏手下親軍“見之亦奔駭”。更倒霉的是,由於宋軍往回逃,正在陣中指揮的葛懷敏被潰兵擠下馬,踩踏幾死,幸虧衛士抬回寨中,“良久乃蘇”。宋軍逃回寨內,據守城門,殺掉不少夏兵,“敵眾稍卻,然大軍無鬥志”。
當晚,西夏兵在寨外四面舉火,高呼要宋軍投降。葛懷敏、曹英等諸將商議好久,也決定不了突圍去哪邊。直至凌晨,葛懷敏自己下決定,準備結陣而出,向鎮戎軍方向突圍。有宋將認為應該迂迴行軍,葛懷敏不從,執意要直接突圍奔趨鎮戎軍。
宋軍還算英勇,近萬人馬衝出重圍,向東南竟然還跑出二百里地。但是,到了長城濠一帶,宋軍發現西夏軍早已切斷退路,以逸待勞,從四面衝殺過來。激戰過後,全部宋朝官兵近萬人,包括葛懷敏、曹英等將領十六人,皆力戰而死。
擊敗葛懷敏宋軍,西夏軍取得大勝,元昊“長驅抵渭州,幅員六七百里,焚蕩廬舍,屠掠民畜而去。”幸虧諸路宋軍堅壁固守,范仲淹率軍來接,加之陝西諸路二十餘萬駐兵的牽制,以及吐蕃諸部在西夏背後的“埋伏”,元昊才沒能重新上演一出五胡時代天翻地覆的大戲。
葛懷敏此人,是宋太宗手下名將葛霸的兒子。葛霸“姿表雄毅”,想必這葛懷敏樣貌也是一表人才,但范仲淹早就奏稱其“猾懦不知兵”。史稱,葛懷敏“通時事,善侯人情,故多以才薦之。及用為將,而輕率昧於應變,遂至覆軍。”太平時節,這個儀表堂堂的“高幹子弟”自然可以在朝廷內外大顯風光,但邊庭戰事危急,葛懷敏這種繡花枕頭可就不行了,此人最終戰死沙場,也算是條漢子。
定川寨大敗之後,宋廷上下完全死心,再不做進攻的妄念,專心守土。特別是韓琦與范仲淹,“二人號令嚴明,愛撫士卒,諸羌來者,推誠撫接,鹹感恩畏威,不敢輒犯邊境”。西北民眾也做民謠:“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膽寒;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當然,“西賊”(夏兵)既未膽寒也未破膽,只是因為多年戰爭,殺人一萬,自損三千,西夏的國力也因戰爭大損,民不聊生,故而暫緩了對宋朝的軍事進攻。同時,由於宋朝答應每年增加遼國二十萬“歲幣”,遼朝好處拿到,不再向宋朝施壓,反而“義勸”西夏收手。在此情況下,如果再發動大規模戰爭,元昊自己也不敢保證契丹人做出什麼事情。
范仲淹、韓琦二人,皆是才兼文武,經國大手,鐵石心腸,也能做清麗小詞。以下試摘兩首,從另外一個側面瞭解兩個人傑的為人。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范仲淹 《蘇遮幕》
病起懨懨,畫堂花謝添憔悴。亂紅飄砌,滴盡胭脂淚。惆悵前春,誰向花前愁?愁無際。武陵回睇,人遠波空翠。韓 琦《點 絳 唇》
此詞辭意淒婉,頗有情致深韻,此情此景,真想不到是出自剛毅英偉、喜怒不見於色的大丈夫韓琦之手。
宋夏三次大戰,皆以西夏勝利告終。總結原因,不外有如下幾點:
其一,元昊總兵數雖少於宋軍,但每次大戰皆是集中優勢兵力,五指成拳,以人數之勝,一舉殲滅宋軍一部主力;反觀宋朝,戰線拖沓,兵源分散。
其二,知已知彼,百戰百勝。無論是宋軍的動向以及作戰地形,西夏軍皆事先成竹在胸,反觀宋軍,數次貪功冒進,連間諜、尖兵偵知的情報都百分百不實,不敗才怪。
其三,游擊戰術,轉戰不疲。元昊常常聲東擊西,偏師屢出,令宋軍如墮雲裡霧裡,乖乖受騙。
“(宋)太祖懲唐季藩鎮,削其兵柄,收其賦入。一兵之籍,一財之源,一地之守,皆人主自為之也。然專其大利,而受其大害。廢人而用法,廢官而用吏,禁防纖悉,大與古異。威權最為不分,故人才衰乏,外強中弱”(葉適《始論篇》)所以,宋朝重文抑武現象,乃開朝就立為國策的“原則”,矯枉過正,日後終成衰弱之源。